正文 第58章 領導(2)(1 / 3)

李衛公老年時是大唐的名臣,所以不知他還能不能記得年輕時駕兩丈高雙拐走在洛陽大街上的事。當時每個走在他下麵的人都恨他恨得要死。這是因為他總從別人頭頂上跨過去,使別人蒙受胯下之辱,還因為他在那件黑綢長袍底下什麼都不穿。這一點在平地上不是個問題,懸在半空中就十分讓人討厭。當時洛陽城裏的女人在巷口看到一對白蠟長杆從麵前走過,感到一個影子從天頂飄落,遮住了陽光時,大多馬上尖叫一聲,閉上眼睛蹲在地下,表示她什麼都不想看。也有些潑辣的娘們見到這種景象就怒吼一聲,從家裏拿出頂門杠,踏泥涉水地猛撲過去,追打那對白蠟杆,要把李靖從天上打下來。這也很難得逞,因為李靖的速度快著哪。他飛快地跑掉了,留在街上一串奸笑。隻有在街邊上徘徊拉客的妓女,才會嚼著嘴裏的老牛皮,揚起臉來看半空中的李靖——他長袍下襟下露出的兩條毛茸茸的腿和別的東西。但是她們對這些東西早就司空見慣了。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李靖在腿上和別的地方都刺了駭人聽聞的圖案。這件事就是這麼古怪:李靖在地麵上時,她們服從他,千方百計地討好他;而等他到了天上後,事情就反了過來。假如一個流氓在街上走過時,沒有妓女的喝彩,那他就很難在洛陽城裏混了。所以流氓要在天上表演各種花樣,就像演員在台上表演一樣。

李靖在天上行走時,就像一隻大鳥。這是因為他站在拐上時撅起屁股,把上身朝前俯去。這種乘拐姿式在洛陽城裏得到最高的評價——被認為是最帥的,但是現在看起來卻像個淘氣的女孩子嚐試站著撒尿一樣,說不上有什麼好看。他在街上走時,兩腿叉得很開,一條腿踩在街的左邊,另一條踩在街的右邊,這樣重心穩定不容易摔倒;而且假如有一輛橫衝直撞的馬車迎頭撞過來,也隻會從他兩腿之間衝過去,不會碰著他。李靖在洛陽城裏走動時,就像一隻在小河溝裏覓食的鷺鷥,腳下是一條汙濁的水道。用這種姿勢行走時,他的陰莖朝前伸著,陰囊縮緊,從下麵一看就如天上的一隻飛鳥一樣。假如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他的龜頭上刺了一隻飛翔的燕子,這是那時的時尚。其實這樣的行走方式一點都不好,萬一失去了平衡,會從天上摔下來,而且根本不知道會掉到什麼地方一這就像飛機失掉了控製,掉到哪裏都可能,甚至會掉到糞坑裏。除此之外,他還能感到一股汙濁的水汽從他兩腿之間升上來。在他兩邊是深褐色的屋頂,有些鋪著長滿了苔蘚的瓦,有的鋪的是樹皮——上麵長了叫作狗尿苔的菌類。他耳畔響著一座城市熙熙攘攘的聲音,鼻端充滿了這座城市惡臭的氣味。這種時候他總是在為生計奔走。直到他從那兩根長竿上爬下來時,才不是在奔走。但那些時候他又在為生計老著臉皮求人,或者厚顏無恥地敲詐別人,衛公年輕時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後來他成了大唐的衛公,這就是說,後世的人再也不好意思、也不敢說起他在洛陽街上行走時,因為不穿內褲,又因為受到汙濁水氣的熏蒸,經常患上陰囊瘙癢症,那東西腫得像火雞的臉一樣;這種情形被在他身下麵的妓女看到了,就會受到恥笑;所以他隻好用薑汁把患處再染成黃色;這樣不但受到瘙癢的煎熬,還要忍受薑的刺激,感覺實在很不好。

李靖在洛陽城裏當流氓,卻是流氓中最要不得的一種。這就是說,他想向市場上的小販要保護費,卻不好意思開口,也不好意思伸手,這就使問題複雜化了。假設你是洛陽市場上一個小販,見到一個穿黑衣服梳油頭的家夥從你攤前過來過去,滿臉堆笑地和你打招呼,你也想不到他是要訛詐你吧。然而他來的次數多了,攤麵上就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不是雪白的布麵上被用狗屎打了叉子,就是湯鍋裏煮上了死蛇。假如你對這些事情還能熟視無睹,就會有活生生的大蠍子跳到你攤上來。以上過程一直要重複到你在攤麵上放了一疊銅錢,這疊銅錢無聲地滑到他的袖口裏為止。反正都是要錢,不明說的就更討厭。向妓女要錢的時候他也板不起臉來,隻是嬉皮笑臉的上前糾纏,和人家討論音樂和幾何學,直到對方頭疼得要死,掏出錢來為止。所以無論小販還是妓女,都對他切齒痛恨,希望他早患時疫瘟死。這種敵意表現在人們看到他時一點笑容都沒有,而且誰也不搭理他。他的笑臉就像一個個肥皂泡,掉到水裏不見了。他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知識分子,要麵子,不能對別人惡語相向。晚上回了家以後,他脫掉黑綢的長袍,換上白麻布的短裝,用灶灰水把頭發洗得蓬蓬鬆鬆披在肩上,就跑到小酒館或者土耳其浴室一類的地方,和波斯人,土耳其人,還有其他一些可疑人物討論星相學、煉丹術等等,有時還要抽一支大麻煙。那種地方聚集著一些自以為是知識分子的人,而且他們中間每個人都自以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識分子。那些人都抽大麻,用希臘語交談,搞同性戀;除此之外,每個人都像李靖一樣招人恨。他們就像我一樣,活著總為一些事不好意思,結果是別人看著我們倒覺得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