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李衛公(1)(1 / 3)

因為本章裏提到紅拂申請自殺指標的事,作者想起了一件相似的事:本年度北京城裏交通事故死亡指標是一百九十二人,本區隻有十七人。

李衛公老年時生活在長安城裏,這是他逃出洛陽城的後果。我這樣說時,他那座鍾就往後撥了好幾十圈。人家說長安城藏風避氣,有帝王之相,這就是說,長安城在地理上有異常的地方,城外八兩重的東西進了城就有一斤重,而城裏一斤重的出了城就隻有八兩了。這也是說,在城裏做官領到的俸銀,拿到城外去花就不值那麼多錢了,而在城裏買到的柴米油鹽都好像沒有應有的那麼多。除此之外,在城裏燒火,煙永遠不往天上冒,而是剛冒出煙囪就沉到地上來。到了做飯的時候,長安城裏總是煙霧迷漫,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假如你有哮喘,就會被熏得透不過氣來。因此就有一條法律,從日出到日落,長安城裏嚴禁動煙火。而天黑以後或者天亮之前,人是呆在房子裏的,可以少受煙塵之害。長安城裏的人從來都是天不亮就吃早飯,吃完了再去睡覺,天黑以後再吃晚飯。至於中午飯隻好吃冷的了。久而久之,長安城裏得胃病的人特別多。但是李衛公可以不受這種罪,因為他發明了一種特殊的設備,用人力踏動一個飛輪帶動一條特製的毛巾去摩擦鍋底,所產生的熱量不但能把水燒開,而且可以炒菜。但是這種設備不是一般的人能用得起的,因為它龐大無比,而且要把一鍋水燒開起碼要把十條大漢累到精疲力盡。長安城還有一樁古怪的地方,就是隻長槐樹,別的樹十有八九種不活。因此到了春夏之交,城裏到處是一片蟲齧樹葉的沙沙聲,白綠相間的槐蠶就如一場場傾盆大雨從空而降。長安城裏的雞鴨必須鎖起來,不能由它們亂跑,否則必被脹死無疑。但是衛公家裏的樹從來就不長蟲子,因為是蠟做的。偶爾有蟲到他家裏的樹上吃幾口,覺得味道不對就離去了。長安城裏的水是鹹的,喝久了這種水,長安的女人的嗓子都變成了粗啞的男低音。但是這也影響不到衛公,因為他家裏喝城外運來的礦泉水,所以女人還是女人聲。盡管他在這裏住得很舒服,衛公還是討厭長安城。他覺得這座城市了無生氣,城裏的人也呆頭呆腦。

長安城裏的大道是黃土鋪成的。從早晨到夜晚,總有些穿著黃褂子的人站在路邊上,用鏟子往路麵上撒黃土,再用長把勺子灑上水,然後用碾子碾平。過了好多年,長安城被廢棄了以後,那些大道還在那裏,隻不過變得像用舊了的皮帶一樣處處龜裂,土塊也像瓦塊一樣堅硬。不但路麵,長安城的每一寸地麵都像鏡子一樣平,從這個城門到那個城門,每個角落都碾得平平整整,寸草不生。衛公每天早上騎馬去上班,一騎到馬背上他就睡著了,打著鼾。因為他在馬背上東歪西倒,那匹馬也東歪西倒,衛公往東歪馬也往東歪,衛公往西倒馬也往西倒,這樣他才不會從馬上掉下來。但是這也有一個壞處,就是他們並不總是往班上走。有些時候衛公從家裏出來走了兩三個鍾頭,不僅沒走到班上,而且離上班的地方更遠了。好在像他這樣的官員並不需要按點上班,而且像他這樣的官員有權力在街上橫著走路。到了班上以後他又接著睡覺,但是像他這樣的官員當然有權力在班上睡覺。久而久之,衛公就成了一個被人嘲笑的對象。人們提到他時,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昏睡的表情,並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挖眼角,仿佛那裏有眼屎。但是衛公對此視而不見,或者是真的沒看見,佯做不知,或者真的不知道。因為這種種緣故,雖然大唐皇帝對衛公恩寵有加,但是誰也不敬畏衛公。大家隻不過把他當作是一個睡不醒的老頭罷了。

李靖住在長安城裏時已經老了,而且已經交出了兵權,擔任了閑職,但這並不是說他可以沒事了。有時候皇帝會把打天下的老將全召進宮去,組織一個將軍合唱團,自任指揮,為全城的貴婦演唱,衛公擔任領唱。這一幫老弟兄全都老得牙關不住風,而且個個五音不全,所以演唱的效果就如一位刻薄命婦形容的:像一塘青蛙一樣!後來又改為由小太監伴唱,大家站在那裏擺個樣子,效果又是令人毛骨悚然,因為一大夥白胡子老頭站在那裏發出清脆的男童聲,非常怪誕。除此之外,還組織過將軍舞蹈團,大家穿上高統馬靴,手舞馬刀跳騎兵舞。結果是程咬金當場發了心髒病,差一點死了。這不過是衛公老年要參加的各種社會活動中的兩種。他還要寫各種回憶錄,到現在已經完成了軍事回憶錄,政治回憶錄,科學回憶錄。但是這些還不夠,還要有他的自童年寫起的自傳。這件事的起因是大唐皇帝要修淩霄閣,這是一座古代意義上的摩天樓,在樓裏陳列各位功臣的肖像和生平事跡。既然是生平事跡,當然要由本人提供。所以他每天上班以後就要寫自傳,因為他總是打瞌睡,所以老也寫不完。皇上派人幫助他寫,進度依然很慢,這還是因為他隨時隨地都會睡著。後來皇帝又把最漂亮、最有獻身精神的女史派了去,進度依然很慢。這位女史還報告說,李衛公除了打瞌睡,就是發牢騷——“不讓人安生”,再不然就是問:“幾點了?該下班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