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章裏作者首次使用了“人瑞”這個名詞,用它來指一類人。比較流行的說法把這類人叫作“人才”,“人瑞”和“人才”雖然隻是一字之差,卻代表了不同的價值取向。
進入本章以後,“上麵”這個詞出現的幾率明顯增多了。需要提醒讀者的是:它並不完全是幾何學概念。
一
現在該談談我的研究工作了。我最近的一項成果是發現了墨子發明了微積分,一下子把微積分發現的年代從十七世紀提早到了先秦。我的主要依據如下:墨子說,他兼愛無等差,愛著舉世每一個人。這就是說,就總體而言,他的愛是一個無窮大。有人問他,舉世有無數人,無法列舉,你如何愛之?這就是問他,怎麼來定義無窮大。他說,凡你能列舉之人,我皆愛之;而你不能列舉之人,我亦愛之。這就是說,無窮大大於一切已知常數。他既能定義無窮大,也就能定義無窮小。兩者都能定義,也就發明了微積分。我在《墨經》裏發現了不少處缺文和錯簡,一一補上和修正之後,整本《墨經》就是一本完善的微積分教程,可以用來教大學生,隻少一本習題集。我又發現用同樣的方法可以把《論語》解釋成一本習題集,隻是這樣一來,我國的兩位偉大的思想家孔子和墨子與前蘇聯的兩位數學教科書作者斯米爾諾夫和基米諾維奇的著述就是一模一樣的了,也不知是誰抄襲了誰。這種情形說明決不要輕易地相信我。我又把這個結果寫成論文寄了出去,馬上就登了出來,並且各報紛紛轉載,說青年數學工作者王二的研究工作大有成效雲雲,嚇得我好幾天不敢出門,生怕遇上一個人啐我一口,說一聲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無恥的人,所幸這樣的事沒有發生。其實我那篇稿子是三月下旬寄出去的,打算趕四月一號出版的四月號,誰知道陰差陽錯,在五月號上登了出來。順便說一句,我有個朋友是四月一號出生的,所以我總記著四月一日是愚人節。這件事告訴我說,對別人的幽默感切不可做過高的估計。
後來我把學報寄來的稿費取出來了,一共是二百三十元,說到這個數目的時候,我的心情比較好。這是因為假如有人真的發現了先秦有人懂微積分,絕不會隻給這麼點錢。但是到係裏去了一趟,心情又壞透了,因為聽說我那篇狗屁論文評上了校級先進成果,還要破格評我一個副教授。這種情形使我疑神見鬼,懷疑有人在和我開一個大玩笑,或者是成心要出我的彩。
衛公去郵局兌彙。那郵局是個大房子,像所有的機構一樣。但是它又不是什麼要害部門,所以是土坯牆草頂。這房子非常大,草頂非常高,但是房上的草卻不是太厚,以致陽光漏了下來,裏麵沒有什麼人(假如不是不可避免,誰樂意去看工作人員的麵孔?),隻有雞在覓食,狗在乘涼。因為這個緣故,衛公率領大隊人馬走進去時,是真正的雞飛狗跳。但是在櫃台後麵打盹的人並沒有抬起頭來——俗話說得好,誰怕誰呀。這櫃台十分高,像衛公這樣高大的人也看不到櫃麵。櫃台頂上立著鐵柵欄,還有幾條鐵鏈子拴在柵欄上,垂到外麵。有些鏈子一端上還拴了些人的骸骨,看上去挺嚇人的。衛公找到一根空的鏈子,搬來三塊土坯壘起來,站在上麵,才看到了櫃台後麵的人。他把彙票遞進去,說道:勞駕,兌彙。那人看看彙票,又聞了聞,說道:是真的嗎?使假彙票可是死罪!每次衛公都要咋著膽子才敢說出“是真的”來。假如聲音小了,那人還要瞪起眼來,喝道:你說什麼?大聲點!直到衛公拚著老命叫道:真的!!那人才從裏麵拋出一條鐵鏈子來,說道:拴上。我去找別人看看。這才是真正驚心動魄的時刻,等衛公把鏈子圍在脖子上,那人拿出一把大銅鎖,把他像鎖狗一樣鎖在了鐵柵欄上,自己到後麵鑒定彙票去了。
據我所知,大隋朝每一個兌彙的人都要像狗一樣被鎖在柵欄上,這是預防偽造票據的有力措施。假如你沒使假票,人家自然會給你打開。但是李衛公站在那裏心驚膽戰,第一害怕身後的公差和他有仇,在這種情況下,那人隻要把他腳下的土坯一腳踢開,衛公就會吊在空中亂踢腿;第二害怕那個兌彙的一會從後麵奔出來,舉著那片皮子大喝一聲:你好大的膽,敢來蒙事——這是騾子皮!你要知道,衛公是個畫家,可以分辨烙花的真假。但他沒有做過皮鞋生意,不會分辨皮革。騾子有一半是馬,另一半是驢,牛聞了不哭,馬聞了隻有一隻眼掉眼淚,一下就看出是假的來。而牛皮和馬皮都是專賣品,老百姓隻能弄到驢皮和騾子皮,要偽造彙票隻能用這兩種皮。這下可把他坑慘了。馬上派人到他家裏去搜,從床下搜出了偽造彙票的工具,還有半張騾子皮。這是可以想象的,因為假如有人用這種辦法來害他,當然會在這時溜進他家裏去,往床底下塞騾子皮。這種把戲衛公完全能想象得出來:先給他寄幾張真的彙票,然後再寄假的;與此同時,寫匿名信揭發李靖這小子偽造彙票,這可以說明為什麼現在李靖背後跟了不少公差。但是假如衛公被這麼害死了的話,他一點也不佩服那個設計了騙局的人。因為他落入了這個騙局裏,不是因為他缺少計謀,而是因為五十兩紋銀的魅力他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