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雞飛狗跳的現象(2)(1 / 2)

那一年夏天,有一天刮著很好的風。全洛陽的人都到城中間來看那架風車砍人頭。當然這件事不是說開始就能開始得了的,有好多準備工作要做:首先必須給機器上足了油,否則它就會嘎嘎亂響,正在撒尿的男人聽見這種聲音就會連打寒噤尿不出來——女人的情形不了解,推想也是一樣的。其次要把風車上的六麵大帆升起來。我們國家的風車都是臥式的,和歐洲的不一樣,一個大圓盤上立了幾根桅杆,架在離地好幾丈的地方,看起來像地上的帆船。臥式風車的好處是省材料,壞處是效率不高。一起了帆就猛轉起來,把升帆的人從上麵甩了下來,贏得了觀眾的一陣喝彩,至於那六個升帆的人當然是摔死了。這台機器的不足之處是缺少開關或者刹車掣動一類的設備,隻能靠升帆啟動,降帆停車;故而每次開動都要犧牲六個升帆的人,停車時往往也要死人,因為你看著風停了,上去降帆,沒準就會來一下陣風,故而殺人的批量一定要大,否則得不償失。除了這一點不足,轉得還是滿好的,木齒輪在做圓周運動,滑塊做直線運動,於是就把第一個公差推了進去,結果砍出來一堆爛鹹魚似的東西,連腦袋都找不著了——當然,該腦袋並未消失,而是攪進了齒輪,後來在遠處一顆樹上找到了,——隻好隨便揀一塊掛在城門口示眾,讓過路的看著就納悶,猜不出是什麼東西。後來那機器出了毛病,齒輪做橢圓運動,滑塊的軌跡做波浪形,把人軋成內燃機曲軸的樣子。總而言之,那天的情況慘烈無比,以致過了好長時間,洛陽城裏的公差一聽見刮風就打寒戰。有人建議上麵出點錢,在該磨坊周圍加一圈繩網,免得砍下來的人頭總找不著,再把機器做好一點,以免它分不清什麼是砍,什麼是碾。但是領導上說用不著,這樣可以激勵公差們盡心於公事。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怪虯髯公。他能夠找到李靖,卻不幫著捉拿。他覺得百口莫辯,也逃出洛陽城了。後來在扶桑,假如有人問起這件事,假如你是同情公差的,他就說:我愛紅拂呀!我不能出手捉她。假如你是同情紅拂的,他就說:那麼多公差無辜喪命,你不痛心嗎?總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吧。假如你兩邊都同情,他就說:我又愛紅拂,又同情公差,隻好這樣辦了。做人難呀。不管你怎麼提出問題,他都有辦法解釋。當領導的人就是這樣的。

有關洛陽城裏的事,我們可以這樣來解釋:這座城市出了毛病,起初有毛病的隻是李靖。本來他還不足以構成大害,後來又遇到了紅拂,這種毛病就變得不可收拾。本來安分守己的李二娘居然會跑到菜地裏給他們送飯,足見受到了傳染。任何毛病都會給領導上製造麻煩,故而當領導的就討厭任何有毛病的人。我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是有毛病的人,從來不怪領導上討厭我:除此之外,我還是挺自覺的,除了證證定理,一點出格的事都不敢幹;當了四十多年光棍,從來沒犯色戒。

紅拂第一眼看到李二娘,發現她是一副不尷不尬的表情。與此同時,她自己也有點不尷不尬的感覺。但是隻過了不到一秒鍾,那表情就變成了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這時候無數弩箭和石頭正在撞擊門板,李靖退回廟裏來,說道:糟糕,被圍上了。紅拂就慌慌張張地問:他們怎麼找到這兒的?李靖就說:廢話,當然是跟著她來的。這時候李二娘瞳孔馬上大起來,兩隻眼睛都變得像黑玻璃球,皮膚變得像蠟做的,汗全沒了。紅拂結巴著說:怎麼辦?李靖說:出去,看咱倆的造化。他就出去了。紅拂也跟著出去了。後來他們逃掉,而李二娘卻死了。後來紅拂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很痛苦。直到她被吊在半空中時,眼前出現了李二娘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心裏還有點慌亂。她心裏想:我真不想見到她!假如兩個女的追一個男的,見了麵就是這樣的。

我是個光棍,這就是說,我在女人眼裏沒有魅力。但這不是說我永遠沒有機會。現在這年頭,不管是學曆史,學哲學,還是人類學社會學,假如一點數學知識都沒有,就會遇到困難。假如連計算機也玩不動的話,麻煩就更大了。假如此人是男的,還可以從頭去學。女孩子就非求人不可了。我雖然尚未證出費爾馬定理,應付一般的問題還綽綽有餘。而且我也求得動。這就是說,我也算有了一點實用性,為此應當感謝馮·諾依曼和圖林。這些女孩子一開始並不覺得像我這樣一個頭發白了一半而且瘦幹幹的男人有什麼危險,可很快就會感到我的果斷堅毅。舉例言之,前一段我幫曆史係一個研究生幹活,在計算機房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飯時分,那女孩就說:王老師,我請你吃飯!而我斬釘截鐵地答道:不用!同時眼睛盯著熒光屏。她又說:那我給你打點飯?我又簡短地答道:包子。這就使她很快就覺得叫我王老師不合適,改稱一個親熱的“哎”字。後來她又提出到我家裏去看看。我想這和我有房子住有一定關係,並不是每個單身男人都有一間房子住的,還有不少人在下鋪上睡,聞上鋪的屁。那女孩不錯,夏天的晚上在校園穿一條白色的運動短褲,露出的腿相當美好。我現在把她的臉都忘了,腿還記得。我已經想好了,當她進到我的小屋裏,就用米蘭·昆德拉小說裏人物的口吻對她說話。那人說的是:“Take off your clothes。”我說起來就簡短得多:“脫!!”當然,這樣講了以後也許會挨一耳光。但是挨嘴巴這種事就怕沒準備,有了準備就不怕。冷不防挨一下,會出腦震蕩,有了準備頂多就是臉上腫腫罷了。但是我沒有挨嘴巴,我甚至沒有機會說這樣的話。我們回家時小孫在家,她把我的事攪黃了。這個娘們從自己房間裏衣冠不整地衝了出來,倒茶倒水,簡直像個有窺春癖的老頭子一樣,但是她出來得太早,因為在這個階段還沒什麼可看的。弄得人家不尷不尬,最後幾乎是逃走了。後來我告訴這個女孩子,那姓孫的不過是我的鄰居,她就不尷不尬地笑著說:其實你和她挺般配。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始終不大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