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公實際上設計了三個長安,但是人們看到的隻有一個。他不但設計了城市,還有和城市有關的一切東西。在第一個長安(風力長安)沒有城牆,因為城牆擋風。為了防禦,每一座高塔都修得十分堅固,可以住上千的人。那裏的人都穿白色的緊袖衣,白色的燈籠褲,頭上的無簷帽有黑色的飄帶,時時刻刻提醒每個人風從哪裏吹來。這些人駕駛著風帆,從所有的地方運來必需的物資,修理索具和風車,使用六分儀和航海時計,必要的聰明實在是必不可少。為了頭腦的需要,就得多吃魚,而且必須吃好魚,比方說金槍魚、馬林魚之類。這些魚可不像我們現在吃的帶魚、橡皮魚那樣好撈,隻有駕了大船到遠海才能釣到。這樣我們就要變成一個航海民族了,每個人都是黑黝黝的,我們的都城也會沉浸在大海的腥味裏。一個航海民族的興衰取決於頭腦聰明,技藝高超,所以不會有這麼多的人。在我國首都的石頭牆上,一年四季都滲入了大海的藍光。我對此毫無意見,因為我精通球麵三角,在那裏不當船長也得當大副。
在第二個長安裏也沒有城牆,因為要讓水流通過,所以用巨木為柵欄,整個城市淹沒在一片綠蔭中一到處都是參天巨樹或者是連片的綠竹,因為沒有木頭竹子簡直就不能活。除此之外,還特別潮濕,連皮大樹的旋轉水槽下麵,木板牆上,到處長滿了青苔,林下也長滿了草。那裏的人都穿黑皮衣服,衣襟到衣襟還有半尺寬,中間用皮條係住,以便露出黲黲黑毛。不管是砍樹,還是扛木頭,都得有把子力氣才好。所以人都是一米九高矮,百公斤左右的大漢。像這樣的人必須吃肉,所以我們就變成一個吃肉民族了。一個吃肉民族不會有很多的人,因為必須留有放牧畜群的地方,藏有野味的樹林,不能哪兒都是人。這樣我們的首都就會是一些崎嶇之地,在樹蔭的狹縫裏有一些零星的天空,而且不分晴雨,頭頂上老落水滴——樹林子裏總是這樣的。我對此也是毫無意見,雖然我身體瘦弱,人家準叫我去牧牛或牧豬,但是我喜歡動物,不管是哪一種。甚至見了眼鏡蛇和老鼠,都不願把它們打死。隻有人力長安對我不合適:像我這樣失魂落魄,想入非非,一定常被捉到衙門裏去,這樣我既不是船長大副,又不是牧人,而成了個挨打的屁股。但是像到哪個長安去這樣的事必須由領導上拿主意,我們說了都不算。
李衛公在世的時候,長安城氣派非常。這不是說長安城裏都是石頭砌成的高樓大廈,門前有青翠的草坪和噴泉,而是恰恰相反——長安城裏見不到一片石頭,一棵活著的草,一股流動的水。所有的房子都用磚瓦木料,並且全是一層的。那時在長安路上騎馬的人都帶一包土,假如自己的馬在大街上撒了尿,就要馬上下來,把流動的尿用土蓋住。更沒人敢當街倒髒水。長安的房子很矮,但是街道很寬。地上沒有草,但是每一寸地麵無不印著條帚的痕跡。在街上走的人自動追上前麵的人,或者放慢了腳步等待後麵的人,以便結成隊伍,邁開齊步走的步伐。但是一旦跟上了隊就不好意思從隊伍裏離開,所以原準備到隔壁看看鄰居,就可能被裹著走遍了全城,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盡的回家,把看鄰居的事也忘了。那時候的外國人到了長安,看到大街上塵土飛揚大隊人馬在行進,常常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再也閉不上。不過長安剛剛建好時,裏麵的居民有三分之二是退伍老兵,擅長隊列科目,對於齊步、正步、向左向右轉等等,都是無比熟練。而別的人想要遷到城裏來住,也要經過三個月的隊列訓練。這一點外國人並不知道,隻以為是水土的關係。他們對自己的懶散很慚愧,故而拚命喝長安城裏又鹹又澀、帶有輕微尿味的井水,不喝優待外國人的礦泉水;並且到了飯館裏就說:把你們吃的東西給我來一份!這樣做的效果不顯著,就去買來嫩核桃把自己染黃,動手術把雙眼皮縫上,裝出單眼皮的模樣。虯髯公派來的大批的遣唐使,還未來得及學習大唐的製度,看了這種景象,就跑回去讚不絕口,說咱們永遠趕不上——除非從現在開始不吃魚,光吃小米飯。但是扶桑這個地方不吃魚就要鬧糧荒,而且穀子不耐澇,那個地方雨水又特別多,所以就沒有完全照衛公的法子辦,隻是采用了他發明的禮節。光這一條就夠他們受的了。
我們知道長安城裏有一座鍾樓一座鼓樓,鍾樓裏有一個老兵在繞鍾走動,每走一圈是一分鍾,走滿六十圈就擊鍾一次。長安建城之初,這座鍾非常之準,簡直不下於英國的大笨鍾。過了一些年,這個兵腳上長了雞眼,這座鍾就慢了下來,逐漸慢到了每天慢兩個小時的程度,長安城裏開始日月顛倒。又過了些年,這個兵又得了痛風病,這座鍾就達到了每天慢二十四小時的程度,於是長安城裏就出現了兩種時間,公家時間和太陽時間。按公家時間一小時行人可以走二十裏,按太陽時間則減半。按公家時間每天太陽升起兩次,按太陽時間也減半。你在長安城裏問一個半老徐娘年紀,她說二十歲,實際是二十公歲。你去問位老人家高壽,他說七十歲,那就是太陽歲了。這樣就增加了計時的複雜性。等到那座鍾樓一天慢七十二個小時,公家時間就被廢掉了。那時候該老兵已經中風患了半身不遂,還在掙紮著繞鍾行走。好在他已經沒有擊鍾的力量,敲出的聲音隻在鍾樓裏才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