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 偉大的愛情(3)(1 / 2)

長安城裏除了貴婦聯(乙),還有貴婦聯(甲)和貴婦聯(丙),全稱是一等貴婦聯合會和三等貴婦聯合會。隻是這一字之差,就有很多區別。貴婦聯(甲)裏麵全是些老太太,什麼下墜啦,癟嘴啦,身上的餿味啦,都是自然形成的,用不著假裝。而貴婦聯(丙)的成員全部蓬頭垢麵,兩眼發直,有些人還要穿著緊身衣由兩名健婦押送前來上班。一位貴婦應該成為哪個團體的成員,是由她們婚姻的性質來決定的:假如她是明媒正娶,就是一等貴婦,自然是貴婦聯(甲)的會員。假如她是事實婚,亂倫婚,扒灰婚,先奸後娶等等,就是三等貴婦,成為貴婦聯(丙)的成員。這種女人本身就有點五迷三道,就算原來達不到瘋的程度,等被評上了三等之後,自然也就達到了。紅拂的情況當然評不上一等,因為她不是娶來的,和三等也有一定的差距,因為她也不是搶來的。最後折衷了一下,評為二等。其實她在這裏也不大合適。這個等級如果不算她,就是清一色的軍旅婚。

軍旅婚的來曆是這樣的:大唐的軍隊在平定四海的戰爭中,很多戰士年齡很大了,但還沒有結婚。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一種做法,每攻下一座城市,未婚的戰士們就把貴族女校包圍起來,把校長叫出來,用刀柄敲打著她的頭說:把你的學生都叫出來,從我們中間挑一個做丈夫——否則血洗了你這個鳥學校!然後那些女孩子就走了出來,穿著白上衣、黑裙子,怯生生地看著腳尖;猶豫了好久之後,走到一個看起來胡子比較少、年齡不太大的大兵麵前說:就是你罷,然後就大哭起來了。始終沒被挑上的戰士免不了怒火中燒,闖進學校,把教師、校長、女校工連同燒火的老婆子全部一掃而光,不過這些人都屬於貴婦聯(丙)的範疇。第二天早上,那些女孩子全跪在營帳前麵給大兵擦軍靴,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你的那個怎麼樣?羅圈腿。討厭死了。你的呢?滿身的毛,也討厭。我不怕羅圈腿。我也不怕滿身毛。於是就換了過來。那些兵大爺對新討的老婆都認不的確,所以也不管。因為有這種換來換去、烏七八糟的情形,所以對於軍旅婚的評價不能太高。但是軍旅婚對於穩定軍心乃至取得戰爭的勝利都起過很大的作用,而且這些女人都曾跟隨丈夫行軍打仗,還有人流過血負過傷,這種情況也不能不予考慮的,所以就有了貴婦聯(乙)這個等級。

貴婦聯(乙)的成員都曾隨丈夫行軍,不過都是被皮條捆住了手腳,橫擔在馬背上。戰士們一麵前進,一麵高唱軍歌,這些人也在馬背上和前後的人聊天:早上起來不該喝水,現在憋了尿。你數數吧,能管點用。我這個老鱉頭子捆起人來手真重。你拿他的狗皮褥子做護腕——等他睡著了偷偷地剪。打仗的時候也是橫擔在馬背上衝鋒,有人的確負了傷,都是被流矢傷在屁股上。到這時為止,這些女人對軍旅生活的參與程度就如一卷鋪蓋——事實上在冬天她們正是卷在鋪蓋裏。後來戰士們找來了小盾牌給她們遮著屁股,她們也用並在一起的雙手給戰士拿弓拿箭,這就算有了感情罷。這種女人在長安城建好以後還是比較年輕,也比較漂亮;為了表現貴婦的風範,隻好在臉上畫魚尾紋,掛水袋。不管怎麼說罷,能被分到這個聯合會紅拂還是比較高興,在這裏可以聽到一些小道消息,還可以說點出格的言論——在貴婦聯(甲)裏,隻有大道消息和正麵言論,而在貴婦聯(丙)裏,沒有任何消息或言論,隻有囈語和咆哮,一不小心還會被人把耳朵咬掉。

現在該說紅拂和貴婦聯(乙)的其他成員是怎麼不合拍的了。在這裏每人都有一個很長的故事:開頭是原來家裏是幹什麼的——最起碼是個縣官,有時還要用到樞密節度等等現代很少使用的詞。與此相關的是家裏有多少老媽子,多少丫環,多少廚房,廚子會燒汽鍋雞、燉熊掌等等。當然,這是前朝的情形,用中國大陸通用的語言,叫“萬惡的舊社會”。菜名之類的知識,紅拂還是有的,但是不大知道前朝的官名,輪到她講時隻好語焉不詳。然後就是新婚之夜的故事,那個“老鱉頭子”(這是貴婦聯(乙)裏對丈夫的標準稱呼)怎麼把她們扛到營帳裏去,扔到狗皮褥子上,伸過一隻穿了四十五號大皮靴的腳,讓她拽住馬刺往下拔。這時她怎樣因為恐懼和羞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拔掉了馬靴,露出了一隻被腳汗捂白了的大腳,臭味轟地一聲衝上了帳篷頂,連盤旋中的蒼蠅都紛紛墜地。由此可以看出前朝貴族女校裏學生敘事時那種浮華、誇張的傳統——她們用的都是同一種國文課本,而且在作文課上也慣於互相抄襲,因此故事大同小異——然後,那“老鱉頭子”亮出了他那件天上沒有、地下絕無的醜惡東西,並且撕裂了她的純棉內褲。紅拂沒有受過這種教育,也沒有這種傳統,更沒有經曆類似的事情,所以說出來也就是寥寥的幾句:“我是自己跑了去的。我喜歡他。”那些二等貴婦聽了,就齊聲哄她。

紅拂和貴婦聯(乙)不合拍的情形,領導上早就注意到了。有一天下班的時候,她被幾個穿太監服飾的人截住了。那些人亮出了大內的腰牌,對她說:請跟我們走一趟。紅拂想:腳正不怕鞋歪,就跟他們去了。這些人下巴光光的,說話奶聲奶氣,看來是真太監。紅拂跟著這些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個地方,遇上了一個人,讓她給他們做奸細,彙報同事的各種言論。還說,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你是參加了興唐戰爭的老戰士,和那些前朝餘孽不一樣。我們正準備把你調到貴婦聯(甲)去,在此之前,你要為我們做這件事。紅拂幹幹脆脆地拒絕了做奸細,並且說,她一點也不想去貴婦聯(甲)。那人就說:好罷,這也由你。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咱們將來會再見麵的,衛公夫人。紅拂覺得此人不懷好意,回來後晚上睡覺時告訴了衛公。照她看,長安城裏的一切事衛公都應該諳然於胸。衛公聯想到不久前遇刺的事,就連打寒噤,說道:這不是我的設計。你不要去招惹他們。而第二天早上紅拂就發現梳妝台上有張紙片,上麵畫了一個嘴唇,嘴唇上有個叉。這件事把紅拂氣壞了,走在路上見了穿太監衣服的人就衝他們喊道:我和我丈夫的悄悄話,你們也要偷聽嗎?那些在內廷服務,抽空出來買草紙的老實巴交的小太監聽了,個個都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