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環形山C三(1)(1 / 2)

我休息得很好,或者太好了,才三天就開始想羅一的身體了。這當然並不說明我的身體恢複了,隻能說明一個人的身體是有慣性的,一種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就像抽煙的人頭天晚上抽得特別凶,第二天一睜眼就會想抽。那個總算過去的一個星期,我一直像掉進深淵裏一樣沉溺於羅一廣闊的身體。羅一將我慣出了毛病。不過說實話,盡管我有過美女尤物無數,但真正讓我驚心動魄的還得說是羅一。在幾乎是被羅一強暴之前,我根本無法想象像羅一那樣一個堅持一夫一妻製的人一旦進入身體關係竟然那樣花樣翻新、毫無操守,想象她在推動自己高潮時會胡亂喊叫成龍、史泰龍,甚至於施瓦辛格,那是她夢想的小生偶像。她的聲音如同礦山的聲音,我從未受過那樣的震撼,以至某些時刻,我被鼓舞得真的產生了自己是施瓦辛格的幻覺。我根本無法滿足羅一,每當我一敗塗地時,羅一都還要輔以很長時間的工具--那時她再也不否認使用工具。我是多麼恐懼羅一,但是現在竟然開始想念她。我覺得身體充盈,滿腦子都是羅一礦山般的吼聲,這同樸素的世外桃源般的簡氏莊園實在很不相稱。山莊寂靜,小鳥美好,嘁嘁喳喳,差不多每天我都是被小鳥的鳴囀叫醒的。小鳥在前庭和窗後的小樹上,在我似醒未醒時,幾乎以為它們就在我的肩上跳來跳去叫個不停。多虧這些數不清的小鳥,否則我恐怕難以擺脫羅一的噩夢。小鳥讓我清醒,讓我意識到金色的陽光正從山坡斜麵上打過來,仿佛六月已是溫暖的秋天。山中靜極了,清早我常常不吃不喝先到小徑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有時就會看到一夜未眠的簡女士獨自在湖邊散步。當然那算不上一個湖,也就是一方小池塘,但在水天一色的寧靜早晨,它也可以算作一個湖了。有時更早一點,簡女士會一個人騎在馬上散步,馬走得很慢很慢,看上去馬和人都還在睡眠中。有一次,天剛蒙蒙亮,我看到簡女士坐在銀杏樹下的秋千上,身上披著一條毛巾,秋千一動不動,或許她坐了一夜也未可知。唉,失眠的人,失眠的人如同有兩個分裂的生命,白天一個夜晚一個,兩個都很痛苦。我從不在清晨打擾簡女士,對於失眠的人來說,早晨往往是假寐的時刻,這方麵我深有體會。這時正是失眠者的臨界狀態,通常非常珍貴,大體相當於一個正常人的整夜睡眠時間。精神分析學家稱,這種動態的、搖晃的、警醒的睡眠源於孤獨,源於失眠者對黑夜與白天到來的雙重恐懼,而黎明恰好是生命與大地最安詳的時刻:這時候鳥兒歌唱,天慢慢轉亮,人內心安靜;這時候失眠的人仿佛在鍾表停頓中聽到了另一種顫動--另一個生命顫動,一如嬰兒在腹中。簡女士同樣洗漱、早餐,像正常人一樣八點鍾投入工作。五年來,她在這裏創建了綠色王國,大地為之更生,生靈為之活躍。如今這裏植物茂盛,水淨天清,這一功德據說直接導致了北京某個方向的沙塵天氣有所減弱。簡女士為此獲得了聯合國環境署的表彰,成為著名的“藍星國際環保獎”的獲得者。“簡女士被外電譽為中國的蕾切爾?卡遜,報道上就是這樣宣傳的。然而有媒體認為這還不夠,一家專業媒體認為某種意義上,簡女士已超越了蕾切爾?卡遜。蕾切爾?卡遜是人類偉大的警示者,而簡女士則是傑出的身體力行者。簡女士的環保行為不僅體現為一種奉獻、一種公益行為,更重要的是,她還創造性地建立了一種‘恢複與產出’的可持續發展、可示範的生態經濟模式:綠化既是公益行為,同時又是市場行為。”“簡女士購買了被人類棄置無用的荒山,恢複荒山,經營荒山,植樹種果、養雞喂牛,把不含化肥農藥的無公害禽、蛋、果、蔬運往城裏的市場集約出售。簡女士在城裏有控股的綠色食品公司,有經理班子、專門的銷售大廳和綠色連鎖餐飲店。她綠化荒山的後續手段極為豐富,形成了一條龍服務:從荒山到城市,從地頭到餐桌,這實際上已不僅是簡單的綠化或公益行為,而是一個現代服務業的市場行為。”這些資料我已非常熟悉,我相信一切都是真的。簡女士每天隻從事簡單的勞動,辟有一塊自己的菜地,親自澆水、采摘。有時她也到山中的果園、養雞場或山穀深處的牧場察看果情禽畜。那時她穿著樸素,打扮得像農婦或農藝師,而她的確自修過農藝。她在果園修剪枝丫,為蘋果上防護紙,在蘋果收獲前兩三天再剝下護紙。簡女士說這樣伺候蘋果不至早熟,一旦剝下防護紙,蘋果著色特別快、特別鮮亮。如果雨水少,簡女士還要親臨高高的水塔,指揮一次全山的灌溉。一個星期後,我隨簡女士轉過一次山,看到她爬到莊園最高峰的水塔上,指揮調度,大聲呼喊。那時她一點也不像個失眠者,也不再害怕陽光;她有著明顯黑眼圈的眼睛異常明亮,汗水讓她容光煥發;她在塔頂與風中的樣子,孤立而又飛揚。她看上去不屬於塵世,卻又指向塵世。我不想說她有了神的某種特征,但她頭發飛揚衣角掀動的樣子,的確讓人有對神的某種遐想。簡女士喜歡山,更喜歡水。有人用“仁山智水”一詞形容或評價簡女士,這是一些有舊學底子的老報人發出的感歎,但我認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說法從來都缺乏科學根據,我不喜歡這類主觀的似是而非的說辭,正像我不喜歡來曆不明的古老唐詩一樣。我認為一個盛產詩人的國度往往是不成熟的國度,我們的詩人太多而數學家太少了。我們從未建立理性,就像我們從未真正建立數學一樣。當然,我這話隻是一個前數學老師的認識,也是一個踮腳兒之言,不足為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