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在脊背上的太陽已開始有些發燙，我牽著戰馬的韁繩，在河港的淺灘上躑躅，我放眼四下觀望，偶爾屏息靜聽。可我的周圍，隻有陰翳的林木和浩蕩的水聲。
艾瑞娜呢？艾瑞娜在哪裏？
“太陽升起之前，王都西麵的河港！”我已經如約而來，但現在日頭漸高，我仍然沒見到艾瑞娜。
這裏是勒穆利亞最重要的水路樞紐之一，這裏有白色卵石砌成的平整碼頭和成片的房舍。霍因伍德說這寬闊河道的上遊溝通著整個王都三角洲的稠密水係，並且延伸到沼澤的深處，而這條河流的下遊不遠，更連接著無垠的海洋。可是，此刻這座本該繁華熙攘的河港，竟然悄無一人，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舟艇，橫在河岸上下。
“人們都已經聽說死靈要打來了！”隨行的一個蜥蜴人戰士向我解釋道，“傳說上一次死靈入侵，就是從海路打來的……”
人們為避禍，早已經退入王都，或者四下疏散。
現在的河港邊，靜得仿佛墓園。唯一發出聲音動靜的，隻是我自己帶來的這三百名狼人戰士和蜥蜴射手。
難道艾瑞娜真地有詐？……還是她發生了什麼意外麼？
我吩咐戰士們保持戒備，搜索河港內外，並且向上下遊派出了偵察兵。無論如何，兵凶戰危，從決定應艾瑞娜之約的那一刻，我就必須隨時提防圈套和埋伏了。
“周圍沒有敵情！”偵察兵不斷回報，“而我們也仔細搜過了港口，沒有發現任何人……”
“蘭若將軍，這裏是不是有陰謀啊……”一個狼人戰士小心翼翼地說道，“或許我們的敵人隻是想把你賺出城，然後目標卻是在都中作亂也說不定啊……”
會是這樣麼？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一番漫無目的的奔波，手下的戰士看來都有些神沮情懈。我猶豫了一下，正要下令收隊回城，靠近河岸的那一側，卻傳來了一陣戰馬的嘶鳴！
“看！”幾個戰士同時大叫，然後更多的人轉過頭去，然後更多的人叫了起來！
就在那奔流的大河中，現在浮現出一個白色的影子。這人影正逆著河流，向我們的方向漂遊過來……
不，那決不是“漂遊”啊……這個人是行走在水麵之上！那垂到腳麵的白袍不斷地拂過洶湧的浪尖，但衣袍上卻幾乎不見濕痕。這個人竟然從滾滾波濤之上款款而來，從容得仿佛穿越的是冰封的水麵。
“艾瑞娜！”此刻明媚的朝陽正映上她輕盈的白衣，在陽光下，艾瑞娜的臉色愈加蒼白了些，但這確實是我昨夜所見的那張清秀的麵孔。
“對不起，我遲了……”艾瑞娜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那些人沒有放過我，我是靠這‘淩波微步’魔法才擺脫他們……”
淩波微步，這種走水如履平地的水係魔法，在埃拉西亞我隻見露娜使用過……怎麼，軍神的女兒，這個看來並沒有受過專門魔法師訓練的女孩子，怎麼她也會用的？
“時間不多，已經不多啦……”艾瑞娜輕輕走近，忽然往我身側一靠，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她整個人終究軟倒在我的懷裏。
“艾瑞娜……”她受傷了？！
“別怕，艾瑞娜……”我馬上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勢，可她沒有傷痕，她究竟傷在哪裏？
但我感覺得到那種死亡的氣息！盡管在陽光之下，艾瑞娜身上的那股陰鬱的死氣，卻遠比昨夜更重……
“我們立即回城！”艾瑞娜的身子有些發沉，我用了些力氣才能把她扶起。
“不，不要浪費時間！”艾瑞娜一把抓住我說，“大家上馬，我帶你們去見父親！……”
“要快！不然一切就太晚太晚了啊！”
※※※
“太晚！？”望著艾瑞娜淒切切的神情，我心裏一陣驚疑。
“看，看這河水！”艾瑞娜眼裏閃著淚光喊道，“……蘭若將軍，你看得見麼？你應該也象我一樣能夠感到的，對麼？！”
河水？——不覺之間，河浪已漫過我的腳邊，一種腥腥甜甜的異味，頓時湧進我口鼻之中。
河水！現在我們腳下的河水，竟然象昨日溿嵐澤拂曉時的天色：那詭譎的殷紅色，血泊一般觸目。
“天啊……”又是那本能引起的幻覺？在與軍神第一次遭遇戰時，我就曾經預先收到過這樣的凶兆。今時今日，難道又將有什麼驚人的事件在等待我們？
“我要到父親身邊，也許我們還來得及阻止這預兆成真……”艾瑞娜喘息著說。“不要，不要帶我回城，蘭若將軍，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狀況並不是一般的醫術能救……”
是的，我清楚。因為艾瑞娜正在承受的痛苦，曾幾何時也發生在我的身上，如果沒有這“生命之環”，此刻我的處境隻會比她更加絕望。
我咬了咬牙，又一次劃破了我指間的傷口。這傷口是昨天為了救那個年輕信使而留下。
片刻之後，艾瑞娜的臉色略略紅轉，日頭更高，刺眼的陽光，射得我額間微微冒汗。
“現在，我想現在你才有力氣上馬。”我向艾瑞娜笑了笑，“我們這就去找你父親！然後我帶著你們，回溿嵐澤，找米蘭達……”
米蘭達幫助了我，她一定也能幫艾瑞娜。而且，我有一種感覺，隻要讓軍神和巫女米蘭達好好地見上一麵，隻要他們之間可以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這沼澤的內亂，就可能迎刃而解……
但在此之前，我們要趕快！趕在軍神徹底墮落之前……
我抱著艾瑞娜重新上馬，我們幾百騎依照她的指點向河港下遊疾馳。不久之後，我已看見那躍動著的燦燦金光，“海！”那是蔚藍色的海麵在太陽下和緩地起伏著。
“艾瑞娜？”我們眼前已沒有路，你的父親現在究竟在哪裏啊……
“父親……”艾瑞娜輕輕歎了口氣，“我們還是沒能在陸上追回他！現在的他，應該已帶著軍隊出海……
“出海？”我不解地搖了搖頭。
是的，我已經聽說勃朗希德多年來駐軍在濱海要塞，從昨天開始，我們派出的偵察兵早已經留意過那邊的動靜，隻是，那裏並沒有發現大隊的近衛軍，更未見片帆下海……
“不，他們的確是出海了啊！……”艾瑞娜堅持地說，“蘭若將軍，我知道父親想去哪裏——他的目標是‘魘之島’！”
“魘之島？”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地名，無論是米蘭達、高炎還是霍因伍德，都從未提醒過我，應該注意這個地名啊……
“那地方原本隻有懷斯滕和‘那些人’知道……”艾瑞娜垂首道，“隻是在我出事之後，他們才把父親也拉了進去……”
“難道！”我叫了起來，“難道那裏就是異界之門的出口？難道，那些黑騎兵現在也在魘之島？”
“是這樣……這些黑騎兵現在還沒有完全擺脫禁咒！”艾瑞娜補充道，“他們現在仍然被困在島上，除非我父親幫他們離開！——不然他們恐怕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有辦法穿越魘島外圍布有魔咒的寬闊水域……”
我催馬踏上沙灘，無數深深淺淺的蹄印仍依稀可辨，從我們馬前，一直延伸入彭湃的海潮中……顯然有大隊人馬先我們而來，隻是，他們怎麼離開的呢？
這裏不是海港，沙灘上也沒有拖曳船隻的任何痕跡？要想運載騎兵，是需要不少大船的。
“不，是‘淩波微步’。”艾瑞娜低聲說，“我已經從父親手裏拿走了這魔法的卷軸……可我不該沒想到，這麼多年，他自己早已記熟這個魔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