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生者思,
待夢者醒;
看風微雲淡,
海闊天青。”
大洋如鏡,青帆如葉。正午的陽光剛剛把甲板上的潮氣蒸幹,維蒂斯就坐在船頭,坐在隨著微風飄舞的飛龍旗下,撫著銀色的六弦琴娓娓彈唱。
這一曲餘音,嫋嫋散入碧藍色的虛空,我也不禁仰起頭,望天際的雲朵,寧靜如故鄉牧場的羊群。
那些操船的狼人和蜥蜴人水手們,也早已聽得出神。突然間大嗓門的艾克斯雙手一拍:“好啊——”人群中才如夢方醒地騰起一陣熱烈的喝彩。
“累了吧,維蒂斯?”高炎微笑著,接過了那個女孩遞過去的銀琴,但他又把琴塞給了阿爾維斯,那個男孩點了點頭,調了調弦音接著唱了起來。
“熱鬧啊熱鬧。”阮達爾歎道。
“她們射手團的幾個好了不起啊,”這歡樂的氣氛也感染了我身邊的海莉公主,“原本我還擔心,維蒂斯和阿爾維斯他們能不能適應航海——現在看來,沒有他們的話,這一路不會那麼有趣呢……”
現在我們的船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靠岸。如果不是維蒂斯他們有唱不完的歌曲,我們這個冒險隊氣氛會寂寞得多。
出發前海莉就告訴我,這是條很長的海路,可“很長”到底是多長?
“不遠了,不遠了吧……”
海莉!這些天來,她已經這樣回答我好幾次。
她是向導,她帶我們找索默爾_淩,她要帶我們去的地方,是她從小熟悉的地方……
可她為什麼總是說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
“不要急啊,蘭。”看見我疑惑而情切的樣子,高炎連忙分解道,“海莉沒有說明這路的遠近,是有原因的。”
“是啊蘭若姐姐,”海莉也有些不安地說,“我們沒有早些同你解釋,隻是免得你無謂擔心啊……”
“這是,怎麼說呢?”我吸了口氣,控製住有些失態的情緒。
“這麼說吧,蘭。”高炎沉吟了一陣,終於解釋道,“我也曾經這樣出海,先後三次,到海莉的居處尋找索默爾_淩。”
“第一次,我隻用了十天;第三次,我用了一個月;而第二次,我的船整整航行了半年。”
“這是怎麼回事?”遇到風浪嗎?甚至,海難嗎?……可是聽高炎的口氣,卻全然不象。
“因為我們去的地方,是‘回憶之地’。”海莉說。
“回憶之地”?古怪的名字……我搖頭不解。
“索默爾_淩告訴我們,真正的知識不是學習得來,而是‘回憶’得來。”高炎說,“每個人,生在凡塵之中,就會被現實羈絆,從而‘忘記’很多原屬於自己的東西——淩啟發我們修煉,就是要找回原屬於我們的‘回憶’。”
所以那個修煉地,叫“回憶之地”
這片回憶之地,或許同淩本人一樣,不完全屬於這個世界。
到達回憶之地,路程不用裏記,也不用海裏記。沒有人能確切知道,探尋回憶之路,需要多長時間。
“我不懂……”我隻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高炎和海莉所說的,已經離我的常識太遠。“你們這不等於是說,我們已經迷路嗎?……既然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到達目的地?!”
“至少我們沒有弄錯方向。”高炎說,“蘭你要知道,勒穆利亞是一片被魔法分割出來的世界,這片海域裏,‘方向’和‘距離’也早被魔法打亂。”
有海莉和高炎在,我們才不會在這片類似結界的大海中迷失。但“回憶之地”在這片大海中,並沒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我們也許很快就能找到它,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
“好吧……”我隻有作罷。我自己暗暗吃驚,我剛才為什麼會那樣不耐而急躁?
“怕我擔心”,就為這個理由,朋友們就把事情瞞著我嗎?
可是,我不好說什麼了。我看著大家又哄堂大笑,原來是聲音如鑼響的艾克斯接過了琴……他唱的實在非常自信、非常自我陶醉呢。
“這些天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幾個孩子身上了啊,”阮達爾聳了聳肩對我說,“海路太長,這艘船待久了不免會覺得有些擁擠呢,希望我們能趁早上岸的好。”
我同意阮達爾的話,生在草原上的我,實在並不喜歡這段海上的生活。
“幸好我還沒有暈船,”我繼續聽著歌,我告訴自己該把心思投入那歌聲和笑聲裏。我實在不希望,自己在這群快活的同伴當中顯得太狼狽、太消沉啊。
※※※
“蘭若,你也來一曲好嗎?”一陣出神,那銀晃晃的琴已遞到我的眼前。
“不……我不會。”看著維蒂斯眼睛裏閃動的光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會撫琴也不要緊,姐姐。”維蒂斯沒打算輕易放過我,“你不是在埃拉西亞的牧場長大的嗎?你的家鄉,應該有最美最美的民歌啊。”
“說起來,連我也沒聽過你唱故鄉的歌呢,”高炎竟然也來了興致。
“可是……”不知為什麼,現在的我卻隱然有些落落寡合,一點都提不起唱歌的精神來。
沒有可是,那張銀琴還是稀裏糊塗就塞到了我的手裏。我勉強笑了笑,嗓子裏卻是酸澀澀的感覺。
故鄉,久違的故鄉,我還記得那曾聽過的歌謠嗎?
……
“想念我吧
當我在寂靜的遠方
想念我吧
當我在永恒的牧場
當你已不能牽住我手
牽手那日我欲去彷徨”
……
“很好啊——”聽得投入的艾克斯隔著人叢就在圈外大叫。
可是我卻茫然四顧,維蒂斯?阿爾維斯?海莉?——他們的表情,也同我一般茫然。
“這是,這是你家鄉的歌。這的確是埃拉西亞的民歌!”高炎皺眉道。
這確實是留傳在我故鄉牧場的歌,是我聽過的最美麗而悱惻的歌。
但現在唱歌的人,並不是我。剛才在我們這艘冒險船上,沒有人在撫琴歌唱!?
“誰?是誰?”
歌聲仍不斷傳來,和著曼妙的琴聲;麗日無波的海麵上,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在隨歌聲飄起:……
“想念我吧
即使不能象過去那樣
同一曲歌
唱同一個leduwo
但若你偶然忘記
也不必重新回憶
在那黑暗與腐朽中
是否殘存一些痕跡——
寧願你忘卻而歡樂
不願你記起而哀傷”
……
究竟是什麼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懂得這首歌嗎?
“在海上!”阿爾維斯叫道,“歌聲從海麵傳過來的!”
阮達爾一聲令下,一個蜥蜴水手立即縱上桅杆了望。
既然有人唱歌,或許是船,或許陸地就在附近!
“海莉,難道這就是回憶之地?”
海莉沒來得及答應我,周圍的水手們陡然一片驚呼。
忽地一聲悶響,爬上桅杆頂上的那個蜥蜴人正墜落下來!他被半空中的一根帆索帶了一下,然後歪著頭砸進人群。
“還好沒摔斷頭頸……”高炎已經衝過去查看傷勢,“——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剛才看到什麼了嗎?”
“她們,她們就浮在海麵上……”蜥蜴人一語未竟。看他的樣子,並不是傷重昏迷,而是墜入了酣甜的夢裏。
“她們?!誰是她們?!”阮達爾連續搖了幾下,也沒能把這個蜥蜴人搖醒。
音樂聲仍然縹緲地彌漫在船頭,大家分散到船舷邊探看。但那迅速升起來的霧氣,讓我們的視線望不見太遠。
“是她們!”阿爾維斯在一側霍地大喊,然後他竟然一甩胳膊,就飛身躍入了海中。
“回來,你去哪裏!?”高炎一聲大喝,但已經來不及把他拉住。
撲地一聲,阿爾維斯已經落入海中。“做什麼,你不會遊泳的啊!”維蒂斯急呼道。
阿爾維斯沒有去抓縋到身邊的纜繩,他的整個身子很快就沒入海麵,再沒有冒出來!
幾個水手立即躍進海中救他,但隻是這一轉眼間,就連那幾個水手也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