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詩(1 / 2)

在王維彈奏琵琶之時,拾音一直凝視著他,眉尖微蹙,依然在思考他究竟是誰的問題。

彼時她已經隱約覺得也許那男子並不一定就是她先前所猜想的樂師身份。無論是他本身的氣度與體現出的修養,以及岐王對待他的態度,都讓她有這樣微妙的感覺。

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男子居然是王維王摩詰。

直到他說出他自度的這首琵琶曲的名字——《鬱綸袍》。

對拾音來說,她所知道的唐才子燦若群星,但王維於她,格外與眾不同。不僅是因王維工詩善畫,音樂書法方麵的造詣也頗深,更因為他性格文靜,天性淡逸,尤其三十一歲喪妻後便不複再娶,從此孤老一生。

他對她來說,簡直符合一個理想男子所該具有的一切條件。所以還在拾音初具少女情懷的時候,已經開始借他的詩文在心中悄悄描繪他的模樣,想象這樣一位無論是才學或品性都近乎完美的男子該是如何的風華絕代。像是他寫“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中所流溢出的恬淡靜謐,以及“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中所感受到的幽情雅意,讀到的時候都讓拾音不禁掩卷,閉目憧憬不已。

因為太過向往他,以至她無法僅僅滿足於從詩中探究他的經曆,年紀稍長後拾音便開始熱衷於從各方麵的資料去搜集有關王維的一切事跡,似乎這樣可以使她藏於心中的那個若隱若現的影子變得更加清晰。而這同樣是與她對待其他唐才子所不一樣的地方。因此相對於其他任何人,王維於她,來得最為熟悉。

而這曲《鬱綸袍》,便是拾音當初讀唐人薛用弱的傳奇小說集《集異記》中描寫王維那段時所留下的印象。隻是因為這並非正史中所記載的故事,她讀後也不過一笑置之,並不如何當一回事。可既便如此,小說中描寫王維外貌時所用的那八個字“妙年潔白,風姿鬱美”,還是令她覺得從此有了更加美好而有依據的幻想。

甚至當初任性地決定偷開老爸的保險箱啟動時光機器,最根本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看這個她於心中憧憬了許多年的完美男子一眼。可那之後一連串的變故都令她逐漸對穿越時空這件事開始變得心灰意冷,偏偏機器又出了故障,諷刺般地逼得她不得不一次次在大唐的三百年間來回漂泊。

所以這段日子以來,拾音已經充分體會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含義。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不過是想盡辦法,盡可能低調地在大唐過完倒數剩下的日子,最後平安返回她的現代去。這次算她運氣好,被玉真公主收留在她壯麗的道觀之中,而平日來往文人墨客雖多,她卻已不會再像之前幾次那麼驚訝或是激動。而她心思既不在此,也就不曾想到這是開元八年,王維也正身處長安。況且那小說中隻簡略地一提岐王帶王維覲見公主,並沒明說是哪位公主,所以拾音壓根就沒想過,有一天她居然能夠真的親眼見到他。

可他現在就這麼翩翩立於她眼前。如果說知道小白就是李白讓拾音感到震驚,那麼發現這風姿卓絕的青年男子就是王維則簡直令她惶恐。更何況她剛才一聲驚呼已脫口而出,殿上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隨著拾音叫出王維的名字,殿上有一瞬的寂靜。對麵男子那一向溫和寧靜的麵容上也露出了少有的驚訝表情,一雙妙目正帶著詢問的神色凝視著她。而拾音卻隻是怔怔地盯著他發呆,隻覺得在心中描摹了許多年的人影忽然間變得無比清晰,原來……他真的就是這麼樣一位風姿鬱美的男子……

那一刻拾音甚至有些鼻酸,似乎多年的心願一朝終於得以實現,很有些喜極而泣的味道在裏麵。隻是這激烈的衝擊因為來得太過突然,反而在她麵上並未露出什麼痕跡,於旁人看來,也不過覺得她是偶然間認出了麵前男子而已。

於是岐王先笑開了,他轉首回顧身後的拾音,兩眼含笑地問道:“裴姑娘好眼力!我今日攜摩詰來,正是想將他引薦給姐姐,卻想不到裴姑娘竟識得他,你怎不早說?倒省去我許多功夫了。”

玉真公主也疑惑地問道:“拾音,你識得這位公子?”與此同時響起的,是那群宮人的竊竊私語聲。剛才拾音曾明說過她不知道那男子是誰,如今卻又正確地叫出他的名字,頓時引起一片猜測與質疑之聲。

拾音一愣,這才想起她必須給眼下的情況一個合理的解釋。更何況先前在觀門前她與王維已有過一番對話,那時她還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誰,那麼現在最驚訝的人自然莫過於王維本身……那她如今又該如何解釋才能令這裏所有人信服呢?

她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主意。雙眼掠過王維的臉龐,拾音垂首向岐王與公主施禮道:“回岐王殿下與公主的話,奴家並不認識這位公子,隻不過這兩年在家時已讀到過不少王公子的詩作,加上坊間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今日見王公子隨岐王殿下前來,一曲琵琶又奏得豔驚四座,奴家情不自禁下才妄加猜測……還請殿下與公主,還有王公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