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尚未來得及答話,王維已起身向著岐王一揖,微笑應道:“摩詰自當欣然領命。”
說著,他已經出席,步至一側樂師行中,從其中一人手裏接過琵琶,又回過身來向著拾音略施一禮,溫言相問:“姑娘想如何起調?”
拾音一時簡直手足無措,不顧眾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到他身前低聲央求道:“王公子,我……我不會合奏的呀!你不知道,那《青海波》我不過兩月前剛學,之後又荒了一個月,這會要我獨自吹給岐王殿下聽已經十分為難,更何況與你……我、我實在是……”
王維見她一臉焦慮,用求救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模樣,像極了白天她求自己幫忙捉回小黃鳥兒時的神情,不由莞爾,便也低聲道:“姑娘不用謙虛,也無需緊張,你隻管隨自己心意去吹奏即可……”說著,他朗然一笑:“其他部分,我自會配合。”
而王維的這個神情,卻也讓拾音立時記起先前的情景,那時的漫天楊花之下,他也是這般自信笑容,對著她道:“我自有辦法。”而這笑容此刻像是又一次感染到她,似乎隻要聽他這樣說,就能夠安下心來,相信他真的會有辦法再次助她度過難關。
於是拾音隻得無奈點頭,正待再對他說些什麼,卻聽身後岐王故作不耐煩的語氣開起他們的玩笑:“哎呀呀,可商量完了麼?不過是合奏一曲,兩位還要竊竊私語到什麼時候?我們可是等急了呀!”
這話當即引得堂上眾人哄笑,拾音窘得差點抬不起頭,下意識地偷眼看王維,卻見他鎮定自若,隻是略向前邁出一小步,不著痕跡地擋住她麵前眾人刻意的探究視線,一壁淡淡回道:“今日是摩詰初次與裴姑娘合奏,關於起調與變奏部分,自然需要好生商量,一會才不至出錯掃了諸位雅興。”說著,略回首,溫柔顧她一眼,似乎在問:“準備好了麼?”
拾音心中感激,便趕緊收斂了心神,向他輕輕點頭。王維亦微微一笑,先去一旁椅子上坐定,抱了琵琶輕撥幾下,確定弦音無誤,才向拾音頷首示意她可開始。
拾音立於他身旁,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將玉笛引至唇邊。這《青海波》她與小白在一起旅行時,幾乎是每夜都要吹給他下酒聽的。起初她有一小段樂譜記不牢,還被小白埋怨過好一陣,每次都氣得她恨不得拿笛子去敲小白的頭。但小白趾高氣揚地數落完她之後,卻又會拿過笛子耐心教她,而那孩子唯有月夜吹笛之時會變得優雅無及,所以拾音老是不由自主看得走神,反倒進步極慢。後來好不容易吹得流暢了,卻還沒怎麼來得及在小白麵前顯擺呢,她就又穿越了……
而自那之後的日子裏,這《青海波》拾音就沒怎麼再練習過,之前見岐王要求,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好抬出這曲子來,心裏卻琢磨著也許因為李白是西域出身,才偏愛這突厥樂曲,她隨便說說,如果岐王沒聽過那是最好,他就會放棄了那什麼找人與她合奏的念頭,卻想不到這居然真的是當今的流行樂,且岐王偏偏還點了王維這等高手與她共同演奏……
哎,如今想什麼也晚了,權當現在也是吹給小白聽的,姑且祈禱自己還能順利奏完這一曲吧!
於是拾音調整了呼吸,微微閉目,將這富有西域風情的曲子婉轉吹來,而隨著她的笛聲一同流瀉而出的,還有一串清脆短促的琵琶音。那琵琶音嘈嘈切切錯雜彈,將笛子演奏這突厥樂曲時過於柔弱哀切的部分也襯得昂揚起來。拾音聽得心下一陣佩服,便睜眼向王維看去,見他氣定神閑地懷抱琵琶彈奏,隻是身子略傾向她這邊,眼睛也不時看著她,明顯是在著意配合她的曲調彈奏。
原來他剛才所說“配合”就是這個意思……拾音這時才明白過來他話中的含義,一時內心充盈著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隻覺得似喜還憂,卻又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而喜,又因何而憂。而她這不經意間的小小走神,竟導致她出現了微妙的失誤——她真的把中間一段樂譜給忘記了吹,直接過渡到後半部分去了。
王維立刻發覺到了,隻略一怔,便抬眼看向她,卻見拾音也因為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而顯得有些怔忪,吹出的笛音便明顯緩慢下來。於是他也立時放慢了琵琶的彈奏,同時向她輕輕擺首,示意她不用擔心,隻需按照現在的譜子繼續下去,他依然會想辦法為她掩飾。
拾音正心慌意亂之間,及時得他提示,立刻鎮定了不少,便也微微點頭,真的直接跳過那一節,隻全心關注於尾聲的演奏。而王維也以極巧妙的手法很自然地劃過那漏掉的一拍,若非專業樂師,就算是經常聽這曲《青海波》的人,不仔細的話也未必能聽出這看似完美的演出其中竟有這樣一個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