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話(1 / 3)

拾音默默在心中合著裴迪背誦這首挽詩,想到彼時王維的憂傷,不禁一陣黯然。他對朋友都是如此,更何況那曾與他相濡以沫的妻子?隻是她從前於現代翻遍他詩集,卻找不出一首他寫給亡妻的詩句,而自詩經中《綠衣》以來,悼亡詩幾乎是文人的專屬,從潘嶽到元稹,從蘇軾到容若,有過妻子故去經曆的才子們都曾為他們的愛妻留下那麼多哀傷的詩篇,可王維這樣一個真正有情有義、文思滿腹的男子卻無。那曾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而現在真實地接觸到他,親眼看到了他的喜怒哀樂,她才對此有所領悟,所謂大悲無言,或許正是如此吧……

裴迪念完這首詩後,沉默了一會,才歎口氣繼續說下去:“自嶺南回來之後,大人更是一心向佛,尤其前幾年大人的母親也仙逝,大人便離朝屏居輞川,終日寄情山水,那時他就對我說‘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直到前年才服闕還朝,離別輞川時大人也是依依不舍,作詩雲‘忍別青山去,其如綠水何’。而他去年被朝廷任命為給事中,卻不料十月安賊突然反叛,於範陽起兵,率節度使之士兵及同羅、契丹、突厥等民族組成共十五萬反軍攻破兩京,而聖上出幸蜀地,大人卻跟隨不及,終至為叛軍所獲,後來……就被帶到了洛陽,一直關押在這菩提寺裏,逼著大人就任他安祿山賜予的官職!而大人那樣玉潔冰清的人,怎可能安然就範?他為了抗拒,不惜服藥取痢,可他自我折磨了近一年,身體是越來越差,安賊卻始終不肯放過他……我,我真是擔心大人再這樣下去……”

說到動情處,裴迪眼眶都開始泛紅,聲音甚至也有些顫抖,拾音聽得心中不忍,強打起笑臉,輕聲安慰他道:“公子不必擔心,先生他……他絕不會有事。”她說著,也略回首去遙望那段隱隱的朱牆:“他會平安度過這段艱難時期,大唐的軍隊一定會收複兩京,而他……也會回到他的輞川去。”

裴迪聽拾音說得這樣平穩篤定的口氣,不由詫異,又蹙起兩眉微微搖頭道:“姑娘這般心思,我們誰都會有,隻是姑娘想必也見到了這天下的現狀……”他又轉身看向山下不遠處那已遍地廢墟的東都洛陽,啞聲道:“長安洛陽如今都已為賊所焚,到處生靈塗炭,安祿山甚至已於這東都即位,還自號什麼大燕皇帝!而我大唐軍隊卻一路西逃,被反賊打得潰不成軍……我們誰不是日夜期盼能夠收複失地,可實際上誰又知道要等到什麼年月呢……”

拾音見他麵露悲觀哀戚之色,似乎心中也充滿絕望,立刻正色看向他道:“我請裴公子切勿灰心,隻請相信這場戰亂必定會過去……”她頓了頓,又悵然道:“也許公子會覺得我這樣一個根本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女子說這這種話實在可笑,但是……就算是我一心的期盼也好,這天下,這世上的其他人,我都管不了,唯獨王先生他……我隻對他……而先生身邊如今已沒有什麼人在了,從前的好友也不斷離他而去……所以,裴公子,還請你始終守候在他身旁,我知道公子是他極重要的朋友,尤其這種時刻,還不時來看望他,也足見你們之間情誼深重……所以……”

說到這裏,拾音忽然認認真真地看向裴迪,一字一句道:“小女子煩請裴公子去探望先生的時候,無論他對你說過什麼,都請牢牢記下……也許那些話,在將來,會對他的人生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裴迪聞言不禁帶著迷惑的神情看向麵前的少女,而她麵上那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凝重竟奇異地使她剛剛那番話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他不由肅容鄭重對拾音點頭:“一定。無論大人怎樣說,我還是會如現在這般常常去探望他的,我也知道他說不想見我,其實是擔憂他的災禍會波及到我,他那個人,總是什麼事都先為別人考慮的……”說著,裴迪帶著些許無奈地歎了口氣,但還是向拾音微笑道:“姑娘放心好了,有我和知薇姑娘在大人身邊,一定會盡力保他安然無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