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二人於那秦淮河岸狂飲笑歌,拾音隻覺自己一生也不曾飲過這樣多的酒。當她看見李白那小書童丹砂抱著好幾個酒壺從“孫楚樓”方向蹣跚走過來時,不由打從心底笑了出來,小白這家夥,真的是一點也沒變,從他十五歲到現在,從來都是酒不離口,也難怪李太白的詩篇之中,處處可見到這個“酒”字。
他們再不去談那些哀傷往事,隻這樣一杯接一杯地開心對飲,喝到高興處,李白即興一曲清歌,明月之下他引吭高歌的模樣竟真有幾分神仙之姿,引得拾音心下讚歎不已,正聽得入神,他卻忽然停了歌唱,拿過那支笛子往拾音手中一塞。
拾音一怔,抬眼看他,就見月華流瀉之中他那張高鼻深目的英俊臉上正帶著說不出的愉悅笑容:“拾音,我已經十六年不曾聽過你吹奏的《青海波》了,你如今還記得那調子麼?”
拾音立刻笑了起來,捧起那支玉笛細看,那真的與她從前在揚州丟失的笛子一模一樣。其實小白還是有心,在她走後也想念她這個曾經與他朝夕相處一月的朋友,才去特意購得這支玉笛帶在身邊算作紀念吧……
她便點點頭,笑道:“那時天天被你逼著吹,真是想忘記都難,況且……於我其實也才過了數月……”說著便引玉笛在唇邊,輕輕吹奏起這西域樂曲,而她樂音一起,李白也隨之繼續歌唱,而歌聲竟與她曲調頗為吻合,拾音向他看去,見他正一臉得意地衝自己擠眼,二人不由相視而笑。
待一曲完畢,坐在他們身旁的丹砂第一個拍掌,又露出一臉仰慕神情看著他們。李白卻抬手止住他,又回過臉來看著拾音,刻意裝出一副老成模樣來,摸著下巴搖頭晃腦道:“嗯,有進步!譜子一點也沒記錯!調子也比從前起得好,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拾音被他逗得好笑,作勢要拿玉笛去敲他的頭,卻在抬臂的瞬間止了動作,對著那笛子歎口氣,她有些內疚地道:“對不起,小白,你當年送我的笛子……被我弄丟了……”
而因那支丟失在揚州的玉笛想起杜牧,又令拾音心中一陣不好受,她欠他的實在太多,如今想起來,對幼年和成年後的他,她都曾做過許多深深傷害到他的事,每每憶及那個有著一雙幽黑眼瞳,唇角邊總是泛著寂寥笑意的男子,總有無盡的自責和愧疚自她心中洶湧而上,而在她所剩無幾的時間裏,她是否還會有機會再見到他一麵?是否還能解開他心中的那個結?
李白瞥見她忽然之間落寞的側臉,還以為她是因丟失了笛子而難過,連忙不以為意地一揮手道:“不過是支笛子,又有什麼要緊?”說著,又一指她手中玉笛,大笑道:“這次難得又遇到你,那我就再送一次笛子給你好了!哎呀,原來我當初會買下它,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與你重逢啊!”
拾音望著他深眸中的真誠笑意,心中一陣溫暖和感動,想到這次能在她最感彷徨的時候再次遇到他,必定也是一場宿命般的重逢,讓她在連日來被沉重的史實與情感壓迫得喘不過氣的無助情況下,遇到了這個一生都是顧瞻笑傲、旁若無人的男子,聽她述說心事,陪她朝沽金陵酒,歌吹孫楚樓……
“小白……”她忽然緊緊握住他手,笑看著他的眼裏卻含了隱隱淚光:“謝謝你……”
李白卻一哂,抬手就往她酒盞中斟滿一杯美酒,嘴裏直嚷道:“謝我什麼?謝我唱歌給你聽麼?哈哈,不過說真的,我李太白可不是什麼人都肯‘與君歌一曲’的!不過你若真要謝我,今夜就陪我喝個痛快!”他忽然止了說話,仔細看向拾音,好一會才低低道:“我可不知道下一次再有機會和你喝酒,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拾音被他說得眼中一熱,連忙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好把那陣淚壓抑下去,直笑道:“好!那有什麼問題?哎,將進酒,杯莫停,你也別光顧著勸我酒,自己耍賴不喝!”
果然李白聽了直瞪眼睛:“我不喝?我會輸給你?想我李太白自幼嗜酒,自打小第一次喝酒以來,就從沒輸給過別人!”
“是是!”拾音忍不住大笑:“你先前醉成那副模樣,現在居然還這麼能喝,果然是太白老,酒仙人!
“這話我可愛聽!”他聞言立即笑出聲,對月高高舉起酒盞,語調之中盡是飛揚意氣:“來!拾音,今日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