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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拾音醒來之初,還覺得因宿醉導致頭疼得厲害,揉了半天的眼睛,她才微微抬起身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睡在了“孫楚樓”她的廂房之中,想必是她醉酒後李白將她送回來的,一時不禁莞爾,想他果然是長大了,從前可都是她服侍酒醉酣睡的他的。
而若非自己那一身醺然酒氣,如今重新回到房內的她簡直要懷疑昨夜與李白的重遇、與他通宵痛飲狂歌不過是一場黃粱美夢。其實自己的酒量極淺,如果不是昨天得他在身邊陪伴,一起喝個痛快,她又哪裏會醉得這樣人事不知?
還隱約記得自己昏昏欲睡之前,看到的依然是他在月下談笑風生的臉,那時他似乎還對自己說,拾音,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都希望你能如今夜這般快樂……
思及此處,拾音不由輕笑出聲,而這一笑之間牽動了她的神經,微微的疼痛令她低低呻吟一聲,一邊又想要下得床來。而她一低頭間才看見自己身上竟還罩著他那件青碧色的袍衫,而內裏單衣的腰間,也被係上了那支玉笛。
她撫著那支算是失而複得的玉笛好一會,才想起要把袍衫還給李白去,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那家夥是酒醒了還是依然在呼呼大睡?
拾音趕緊匆匆忙忙地換好了衣服,又捧著李白的衣裳正要往外走,卻忽然間有人敲她房門,她愣了愣,旋即就笑起來,叫道:“小白麼?我已經醒啦!”
那人聞聲便推開門進來,拾音見了卻是一呆——來人是客棧的錢掌櫃。
老掌櫃見她已經醒來,便捋著胡子搖搖頭笑道:“拾音姑娘醒來啦?今早那位李公子將你送回來時我都嚇了一跳,原來你識得那位公子,夜間陪他出去喝酒了?哈哈,你怎不早說?他可是我們官家麵前的紅人!後來李公子出發前,還留了幾樣東西,讓我等你醒來後轉交你……”
拾音先是頗不好意思地垂著腦袋,想著自己醉酒的醜態都被人看在眼裏了,正懊惱間,聽到錢掌櫃最後一句話卻驀地睜大了眼睛,急得口吃道:“什、什麼?他……他……李白他走了?!”
錢掌櫃點點頭道:“正是,那位公子一早便於江岸的渡口乘船出發了,據他說是要前往長安……”
“啊……”拾音好一陣怔忪,悵然若失地立在原地,喃喃道:“他走了……竟然已經走了……”想起昨夜他們之間的笑談,她一時眼眶都有些發紅,不禁輕聲埋怨道:“怎麼招呼也不給我打一聲?”
錢掌櫃見她發愣,便將手中物事遞了給她,笑道:“這些都是那位李公子留給拾音你的。”
拾音默默接過來,見是一個小小包裹,上麵還附了一張薄薄的信箋。
她盯著那張信箋半晌,才慢慢將它展了開來。
隨之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紙蒼勁中見挺秀的俊逸字跡,以行草書著一首三五七言的《秋風詞》。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拾音輕聲讀著它,最後聲音都有些不由自主地發顫。這首詞,她在從前讀書時,一直以為是李白為了某位舊時的戀人而作,那存留於心底的不可割舍的戀情和思念,反而讓他後悔當初的相識。
可過了今夜,她再看到這首他特意留給她的詞,卻簡直禁不住要潸然淚下。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絕頂聰明的李白在這首短短的詞中,寫盡了她昨夜傾訴給他聽的、她與王維之間的苦戀與相思。
“這個家夥……偷偷走掉就算了,卻還留下這首詞給我,擺明了要惹我難過……”
而當拾音目光移到這首詞下附著的幾行小字時,一時卻又噙著眼淚笑出來。
他在那上麵說什麼,不告而別,還望她諒解,他想了想,覺得與其親眼看著彼此分離時的哀戚與不舍,倒不如讓昨夜的舉杯大笑同消萬古愁作為最後的記憶,這樣留在彼此眼中的,便沒有離恨,隻剩重逢那一夜如夢。而且,他實在不想哪一天再突然親見她從自己眼前消失了。又千叮萬囑她,以後若有機會再次相逢,無論他多老,必定還能如昨夜一般與她不醉不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