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到達輞川穀的時候,天色已接近薄暮時分。
她在渡口下了船,與船家夫婦道別後,又找到附近人家問明了方向,便徒步向著這處地方而來。
她一路匆匆而行,有時抬頭看向道路兩邊的風景,漸漸地,那些景色開始令她覺得熟悉,在看到那處樹蔭濃密的小河岸時她便知道,自己是來到了郗家村附近。
拾音猶豫了陣,終於還是忍不住,在途經郗家村的時候,她刻意繞道,去了那曾經收留她住過十數日的吳叔家門前,想要悄悄看他們一眼。可算算時間,自當初自己與他們相逢,他們的歲月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而吳叔夫婦如今,可還安在?
這小村落一如她記憶中的那般平和安靜,仿佛外界那場連天的戰火也不曾蔓延至此處,依舊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她於鄉間小道上行走,路上還會有在家門口玩耍的小童笑著向她打招呼,這些都令拾音覺得心情愉悅。
隻是看到吳叔家院落的門扉緊閉之時,拾音還是感到了一絲悵然。她在原地佇立了一會,透過低矮的籬笆牆看向內裏,見院中從前種植著菜蔬的園圃如今都已荒蕪,唯有那數株桃樹仍在,隻是現時已過了花季,樹上都是在這夏季裏顯得格外青蔥鮮綠的枝葉。
那之前與她說過兩句話的小童見狀便跑上來,仰頭笑嘻嘻問道:“姐姐,你在看什麼?”
拾音一怔,回過頭去看看他,忽然指著那院子問那小童道:“小弟弟,這家的主人……”
“你說吳爺爺?他前年就去世了!”小童脆快地回答她,想了想,卻又低下頭來,悶悶地道:“從前吳爺爺經常帶我出去玩呢!他喜歡釣魚,還帶著我去過好幾次……”
“哦……”拾音幽幽地歎息,再度回過臉去看向那廢棄的庭院——這無情的時光,這次也帶走了那對熱情好客的夫婦……
她便不再言語,隻是默默站於門前,雙手合什對著那院落在心中拜禱,感謝他們夫婦當日的好心收留,也祈願他們在天之靈喜樂無憂。
那小童便也學著她模樣,末了拾音轉身,對他盈盈一笑,又從懷中掏出幾枚錢幣來,塞進他手中,溫言道:“小弟弟,你拿著這錢,去買些酒來……然後,將它們灑在這門前,吳叔他們,都是好酒之人……”
之後她便對那小童揮手告別,繼續沿路向南而去。這條路,她數個月之前曾經日日往返其上,如今走來,仍舊是輕車熟路。
大半個時辰之後,拾音便再度看到了那處輞川穀。
她定了定心神,這才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從前她來的時候,王維還尚未購置此處,那城門還隻是孟城遺跡,而如今這處遺跡已成為他這輞川別業的出入口,他在城門附近營建了居宅,布置了曲廊奧室,將這處景色宜人的地方修繕為屬於他的桃源仙境。
果然和她當初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拾音在心中默默地想著,她站在入口處向內張望,其實莊園的環境乍看上去和她當初來遊玩的時候並無多大差異,但那些後來修築的房屋卻無一不打上了他的印記——質樸而又典雅,同時與自然相交融彙。這確實是他的,一如他的詩文畫作。
其時大門尚未閉合,拾音在門口輕喚了幾聲,但一直也未見有來人,她略作躊躇,還是向內走去,心中卻又開始不自禁地忐忑——他若是見到如今的她,會怎麼想呢?還有知薇……她是否依然跟隨在他身邊呢?
這些心緒令她的腳步放慢了少許,拾音順著那條宮槐列植的小徑緩步向前,這季節的槐樹正是濃蔭蔽日,在這黃昏時分,這條小路顯得格外的幽靜,一路上她隻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還有那樹上的暮蟬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