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缺心中陡然一空,手中一鬆,染血的山泉嘩的落下。
不再捧水而洗,段缺就在山泉中施動術法向雲西縣郊外王石陳達的墳塋而去。
看到王石的墳塋時,段缺適才陡然一空的心被填補起來。
在墳塋前蹲身下來,段缺伸出手去撫摸那冰涼的墓碑,自打王石死後,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也隻有在擊殺妙相之後,他才能無愧於心的做出這一舉動。
“冬瓜,你看見了嗎?我給你報仇了”,段缺的聲音很低很輕,既像是對王石說,也像是在說給自己。
夜風徐來,吹動墳塋上的野草瑟瑟搖動,尤其是墳前那兩株小鬆樹,就在段缺麵前晃動。
隱隱約約之間,冰涼的墓碑似乎虛化成了一張臉。
一張肥肥的,和善的,笑起來眼睛都眯縫不見的胖臉。
王石的臉!
“冬瓜?”,段缺陡然激動起來,“你看見了嗎?我把妙相挫骨揚灰,我給你報仇了!”。
冬瓜笑嘻嘻的看著段缺,看著段缺的臉,突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段缺順著他的眼神摸上自己的臉,一片滑膩,那是血,手指上沾著的是妙相的血。
“我給你報仇了,這就是妙相的血!”。
冬瓜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段缺手指上的血,驀然,這一點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即擴大流散。
一點變成一片,瞬即整個地麵都被鮮血鋪滿,王石的墳塋看不見了,周圍所有的墳塋都看不見了,放眼處全是血,淋淋瀝瀝的鮮血波動著激蕩著越來越多,每一個鮮血的波浪裏都倒影出一片天空,一片星月。
血紅的天空,血紅的星月。
血紅的天空與星月下,隻有段缺一人站在一片血海之中,那血海越升越高,漸漸漫過他的腿,漫過腰。
段缺想用術法,但所有的丹力卻一散而空,身子動也不能動,最終,淋淋瀝瀝的鮮血漫過了脖子,流進嘴裏。
粘稠、腥膻……
“冬瓜……王石……”,段缺傾盡所有的力量喊出聲來。
虛空中已看不到王石的臉,但血海的每一個波濤中都倒影出他那已經沒有了笑容的胖臉。
“你是為自己殺戮,還是為我們報仇?”
“你最初為什麼要修道?”
千萬個王石同時發聲,彙聚一處如風嘯般在血海上回蕩不已。
我為什麼殺戮?
回應的隻有靈台處那盞已被他自己親手掐滅的清燈。
我為什修道?
天空的血月驀然幻化成散發著澄澈輕寒光輝的弦月,弦月如鉤,照著血海盡頭處隱約可見的青青竹林,竹後是一間透出暈暈淡黃暖光的書閣,竹下是一個身形頎長的清朗少年。
少年肩頭閑披著的布衣已經洗的泛白,恰與素輝的月光相得益彰,他的手中握有一管翠竹製成的洞簫,此時正綿長靜遠的奏出清越的曲調。
蕭主蒼茫,但這管洞簫卻在少年的手中流出了本應是長笛才有的清越之音,音隨意轉,渺渺蕭音呈現出的是一副曾無數次在少年夢中出現的幻境世界:
朝飲王母池,暮見五雲開。
吞舟湧海底,高浪駕蓬萊。
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台。
嫦娥龍虎衣,飄颻戲九垓。
舉手弄清淺,織女伴霞來。
……
看著血海盡頭身形頎長的純淨少年,看著他蕭曲裏閑騎逍遙四不像,遍身霞繞彩雲飛的九天仙界,段缺心中一熱,繼而又是一片清涼,隨後雙眼中突然充滿了生澀。
澀到發苦的生澀!
我錯了?我迷失方向了?
這兩個問題突然湧現的瞬間,無邊無涯的血海上空突然響起一聲催天毀地的驚雷。
驚雷過後,遠處依稀持蕭而奏的少年與竹林一起消失,九天仙界隱沒,血海散盡,無數個王石的胖臉也一並消散無蹤。
星月朦朧,山風依舊,周圍墳塋淒淒曆曆在目,段缺麵前的依舊是王石的墳塋,他的手還輕撫在那冰涼的墓碑上。
一切都不曾改變過!
段缺放眼四望,悚然心驚。剛才的究竟是夢,還是因為殺戮太多引起的心魔心障?
夢?根本不曾睡著又怎會做夢?
心魔?若是心魔隻能是引誘人殺戮,怎麼會有如此濃烈的規勸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