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卻口中應聲稱是,不敢再多言,隻是專注於手指上的功夫。按了一會兒,始皇帝也感覺神清氣爽了不少,揮了揮手終止了他的動作,站起身子舒展了下筋骨。
“趙高,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從陛下當太子算起,老奴已經追隨陛下二十八年了。”
“都二十八年了。”始皇帝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那時候朕還是個滿腦子征戰殺伐的年輕人,身強體健的能和一頭熊搏鬥。這一眨眼,朕都快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了。”
“誰說陛下老了。”趙高笑道,“陛下前天不還在驪山射殺了一頭豹子呀,換了是奴才,就算十個人不成呀。誰要是敢說陛下老了,那真該死,陛下把他抓起來和一隻豹子關在一起試試看。“
始皇帝哈哈一笑,笑罵道,“你這家夥,就是一張嘴厲害,跟抹了蜜似地。”
“可是朕不服老不行呀,你看,這二十多年,朕滅了六國,一統天下,可是身子卻慢慢的跟不上朕的雄心了。南邊的百越,北邊的匈奴,還有西邊的羌狄,還有更南邊更北邊的地方,朕都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站了起來,緩緩的走到殿門口回過身來。
“朕知道你們私底下怎麼說朕的,說朕老了昏庸了是吧,不理國事聽信方士之言,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長生之術,朕沒說錯吧。”始皇帝冷哼道。
趙高嚇得趕緊跪在地上拚命的磕著頭,哀聲道;“陛下冤枉呀,老奴哪有這麼大的狗膽,敢這麼說。”
秦始皇擺了擺手,“起來吧,朕沒責怪你的意思。”負手望著殿門外的有些陰霾的天空,許久才幽幽的說道:“其實朕是害怕了。”
“你們都害怕朕,因為朕能殺你們。可是朕也害怕,因為朕也會生老病死的。”
“朕的父王和祖父都不是長壽之人,朕確實怕了。”
“可是朕不甘心。”始皇帝本來有些渾濁的眼神突然精光暴現,拳頭緊握,抬頭傲視著天空,
“朕不甘心呀,朕要做千古一帝,不僅要往前無人可比,也要後世無人可及。這天下,朕要征服的地方還很多很多,南邊的百越隻是朕的第一步,北邊的頭曼,朕遲早要摘下他的頭顱做夜壺,還有更南邊,更北邊,凡是這蒼天之下,朕都要征服,朕要做真正的天子。”
“現在你明白朕的想法了吧。”他轉過了身,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趙高。“哪怕有一點希望,朕都不會放過,那些方士們,他們要錢,朕給,要童男童女,朕也給,可是他們還是騙了朕,所以,朕滅了他們九族。”
“幸好,現在朕有安真人。”
始皇帝慢慢的平緩了情緒,長籲了口氣。又坐回了隻屬於他龍椅,居高臨下的問道:“趙高,你相信長生之術嗎。”
跪在地上的趙高低下來頭:“老奴相信。”
“不,你不信。”始皇帝搖了搖頭,有些玩味的笑容看著他,“可是朕信。”
“如果有一個人在三十年前,當你還是一名頑童,卑躬屈膝的在邯鄲質子府裏當著一名囚徒。他就告訴你,你將會以九五之尊一統七國,成為千古一帝。”
“如果這三十年來那人的相貌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你說換了是你,你會相信他嗎?”
趙高看著高高在上,眼中是已經流露出些許瘋狂之色的始皇帝,又想起來安期生那奪人心魄的眼神,心底泛起了的寒意深入骨髓,忍不住害怕的顫抖起來,跪在地上深深的低下了頭顫聲道;“陛下英明,老奴相信。”
此刻他腦子裏隻閃過了一句話,一句他年少時跟著書吏一起抄錄史書時看到的一句話。
國之將亂,必出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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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並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去皇宮外不遠的丞相署。
剛出宮門沒走多遠,早已侯午門外的右丞相馮去疾等人迎了上來。
李斯看著眾人走來,苦笑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陛下現在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而且,他還要我們籌備好五十萬大軍的糧草和補給,明年來春要南征百越之地。”
“什麼?”馮去疾大驚,滿臉不可思議之色。“南征百越?”
“我這就去求見陛下。”
“右相,我們還是回去吧。”李斯在馮去疾身後默然道,言語中盡是惆悵。“陛下現在隻想著一心成仙,別的事情都不關心了。”
“陛下已經不是以前的英明無比的秦王了,這次南征百越,就是那個術士所言,讓陛下派大軍去嶺南取一件東西。”
馮去疾轉頭遠遠的看著始皇帝離去後空空的甬道,惆悵許久,忽地一頓足,恨恨地道:“都是那些妖孽!”
“想我堂堂大秦,六世基業,難道也要重蹈商周的後塵。”
李斯急忙捂住馮去疾的嘴,驚恐萬分的說道;“老馮,你不想活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亂說。”回頭看了看侍衛都遠遠的站在們前,身邊唯有站著的是一向和馮去疾親近的少府章邯,這才放下心來。
便對著章邯說道;“章少府,不知你來求見陛下,所為何事?”
章邯一陣苦笑,道;“丞相大人,下官本來是有要事稟告陛下的,今年山川鹽稅的收入因為關東群盜四起,已經減少了將近三成,所以想稟告希望陛下定奪,現在看來,嗬嗬,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李斯點了點頭,道;“這等事情就不用勞煩陛下了,陛下已經給了指示。告知國尉尉大人後由丞相府知會地方官府出麵清剿就行了。”頓了頓又說道;“尉大人已經病重臥榻多時,老馮,正好我們和章少府一同前去探望下尉大人吧。”說完便拉住馮去疾向宮外走去。
章邯跟在兩人後頭,默不出聲的走在宮中青石板路的小道中。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積壓已久的烏雲慢慢的向秦宮中處湧來,大風吹著宮內的黑水秦旗呼呼直響,章邯的眼中所望秦宮皆是一片蒼茫之色,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安。
北疆不穩,群盜四起,慢慢老去的皇帝卻沉迷於方士長生之言。帝國的創業重臣紛紛老去病故,先是大將王翦王賁父子,現在又輪到太尉尉繚。
新生的帝國之內,竟已生垂垂暮氣。
這大秦的天,難道真的要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