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芬家出盡了風頭的永福,規格和地位自然也就提高了很多。當素芬的父親像品香油一樣小口啜著永福從家裏偷來的五糧液、古井貢的時候,當素芬的母親嘴上叼著隻有軍幹才供應的雙馬、大前門香煙的時候,他們全家肯定會感覺永福是天下最合適的乘龍快婿了。於是,碼頭工人品完了最後一滴五糧液,家庭婦女抽完了最後一口雙馬煙,就嘛溜的出了門,臨走還不忘打一聲招呼:“我們到你王大爺家‘看電視’去了。”言外之意就是沒有個把小時回不來,這樣就把大好的時光都留給了永福和素芬。這一對如幹柴似烈火的孤男寡女甜甜蜜蜜地膩在了這間狹小的房子裏,擱誰怕是也摟不住火,何況永福也根本成不了柳下惠,所以把素芬這樣的生米給煮成了粽子也是必然。我想,永福應該就是趁這個時候在素芬那張簡陋的單人床上放心大膽地把她給解決了。可是好景不長,沒有多長時間,素芬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是因為素芬的意外懷孕,徹底改變了永福的命運。素芬的肚子大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一件能要人命的丟人事。消息一旦外露,會被那些街坊鄰居那些長舌婦們指指點點戳斷脊梁骨!永福在前一天晚上依舊興致勃勃地來到了素芬家,剛一進門就發覺氣氛不對頭。碼頭工人沉著臉獨自一人在炕上喝悶酒。家庭婦女也沒有了以往的笑容,臉色拉得老長,兩隻眼睛像母狼一樣地凶狠地盯著他。而素芬的兩個哥哥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杵在炕前一言不發,隻有素芬披頭散發地躺在自己的簡易小床上哭,並不時地抬起頭,滿是怨恨地盯他一眼。永福進門後被這場麵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發愣。最後還是見多識廣的家庭主婦把永福拉到灶間,低聲地斥問:“你是怎麼搞的?”永福依舊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傻愣愣地問:“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你自己不知道嗎?”家庭主婦聲音很低但是語氣很厲,“你還好意思腆著臉來問我怎麼會事?素芬懷孕了!你說這事怎麼辦?”素芬懷孕了!這五個字如同晴天的五個霹雷,在永福的耳邊炸響。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突然地被他這位未來的丈母娘當頭打了一棍子一樣,懵了。永福一下子就傻了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顆心“悠忽”就懸到了半空,身體本能地往後倒退了半步,瞪大了兩眼直愣愣地望著素芬媽那張扭曲了的臉,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是啊,這個時候的永福能說什麼呢?可能隻剩下暗暗叫苦的份了。也許是在後悔自己因圖一時的痛快而惹下如此大“禍”,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麼解決這件事。我想這時的他一定領悟了天昏地暗這個名詞的真正含義了。突然的刺激使永福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下意識地透過門簾掃了一眼哭得個淚人一般的素芬,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讓永福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你說這事打算怎麼辦吧!”素芬媽態度冰冷地用手指敲著桌子再次質問永福。永福羞愧難當地低著頭,囁嚅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腦子像是被突然抽空了一樣,成了一鍋糨糊。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走出素芬家的門,一個人頹然地坐在海邊的沙灘上,無神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在夜色籠罩下黑沉沉的大海。盡管海風颼颼地吹,可他的全身還是被汗水濕透。永福畢竟是永福,這小兔崽子有好事的時候把我忘得幹幹淨淨,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想起我的存在,因為我是唯一會幫他把事情處理得非常妥善而絕對不會出賣他的人,而我這個時候剛好大學畢業在家等待分配。於是,絕望中永福像在汪洋大海的漂浮中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希望我能出麵幫他解決問題。永福來找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這個時間我已經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麵有人在敲我的玻璃,聲音很輕卻很急促。我拉開窗簾一看,永福正在窗外給我打手勢示意我出去,我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借著月光,看到他那副垂頭喪氣的落魄勁兒,於是,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是不是又惹出什麼事了?”我是在那個下著煩人小雨的下午跟著永福走進素芬家門的。進門以後才發現,我在她家幾乎無處落腳,隻能站在房中央和她的父母說話。永福這時卻像個鬆包一樣,萎萎縮縮地站在我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是戰戰兢兢地對素芬父母介紹說我是他姐夫。素芬的父母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還沒等我和他們打招呼,就聽素芬媽衝著素芬爸罵道:“你礙手礙腳地站在這裏幹什麼?就不能找個地方老實給我呆著去?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你能管得了?你要是能管你來管好了!”這一聲罵,嚇得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子,她這是指桑罵槐呢,毫不客氣地要給我來一個下馬威!我心說,永福,這小子怎麼能找這麼個難纏的主兒啊?素芬的父親是那種典型的工人,人很憨厚,很能喝酒但是話很少,可她的母親絕非普通家庭婦女那麼簡單。從我進門開始,素芬媽對我的態度就表現得極不友好,臉拉得老長老長,陰沉得仿佛能下一場大雨,兩隻手抱在胸前,乜斜著兩隻魚泡一樣的腫眼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地把我打量了好幾遍。她打量人的眼神很特別,完全是一副不屑的樣子,用眼角掃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看得我很不舒服也很不自在,甚至連起碼的一點自信在她的冷視下也蕩然無存。素芬媽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很善於表達自己,同時又能夠準確到位地把自己的意圖展現給對方的精明市民。遺憾的是可能因為家庭的原因吧,她下嫁了一個普通憨厚的碼頭裝卸工人,按照她的條件,家資如果稍微好一點的話,素芬的母親極有可能成就大事也不敢說。不想在後來沒有幾年的時間裏,我對這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女人的第一印象竟然不期給猜中了。實際上,我從邁進素芬家的門那一刻起,就對素芬懷孕這件事產生了疑問。我懷疑這是素芬媽精心設下的一個圈套,故意讓永福往裏跳。按照她這個人的精明程度來分析,這種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幾率應該很小,因為在正常的情況下,女孩的家長不會輕易讓出自己的空間,讓一個小夥子在自己家裏對女兒為所欲為。可她不是這樣,而是故意讓出空間,讓永福和素芬這一對孤男寡女長時間單獨在一起,直到出了問題後再利用這個機會提出各種條件,要挾永福不得不接受,比如要求和永福的家人,也就是永福他爸見個麵,從現實的角度希望兩家的家長能夠認可這件婚事。這應該說是一個設計非常巧妙的陰謀,無論從理論還是到現實,都足以讓永福乖乖就範,但是,永福這個混蛋自始至終也沒有向他老子提到過有素芬這個人的存在,更不敢說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因為他沒有這個膽量。他深知他老子的秉性和脾氣,如果一旦知道了他在外麵五花六花地搞出這麼一件丟人現眼的醜事,他那位火暴脾氣的老頭子真能剝了他的皮煉了他的脂。我很尷尬地站在他們家房子中間僅有的一點空間,竭盡全力在說服素芬的母親。素芬媽並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對我的態度始終都是橫眉冷對。我知道,她對我的到來很不滿意,她所希望的是永福他老子能親自前來處理這件事,即便不需要他表任何態,隻要能夠往這大雜院裏一站,她的目的便可以達到。可是我的到來讓她失望,她大概想不到永福在這個時候竟然搬出來的是我,這讓她很難接受。我心裏也在罵永福這個王八蛋,這種事讓我這個尚未結婚的“姐夫”出麵來做說客,也隻有永福這狗東西才能想得出來。當然,我之所以答應永福願意幫他這個忙,還是基於要討好他姐姐的前提。我在看透了素芬母親的真實動機後,就不軟不硬地對她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首先應該想辦法來解決問題,其他的事情待眼下的問題解決了再說也不遲,否則拖得時間長了,大家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