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4月，因奶奶病重，父親帶著我和6歲的弟弟小鐵從漢口港一碼頭上船趕回恩施老家。
那時沒有出租車，但有很多人力三輪車在招攬生意。父親與一個三輪車車主談妥了價錢，就坐了上去，小鐵很麻利地也坐了上去。這爺倆占據了整個車座，沒有了我的位置。這個三輪車車主想當然地笑著對我弟弟說：“你起來！快讓你媽媽坐下！”
父親急忙糾正：“你莫亂說！她是我的女兒！”
不知是我父親顯得年輕，還是我顯得成熟，否則，就是這個三輪車車主眼拙！不然，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船剛剛駛進三峽，船艙裏的旅客們都跑到甲板上，照相的照相，寫生的寫生。父親說陽光耀眼，要我戴上墨鏡，又說江麵風大，給我披上一件媽媽穿舊了的黑大衣。不一會兒，過來一個軍人與我的父親攀談起來。我望了望他，他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臉蛋兒紅撲撲的，眼睛很大，個子很高。雙方互報家門後，才知他叫向學兵，恩施人，正在廣州部隊當兵。
父親聽見了地道的鄉音，頓時就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馬上要小鐵叫他哥哥。按常情父親也應該把我介紹給向學兵，可父親沒有這樣做，大概是“男女有別”在他心中作怪吧。
向學兵傻乎乎地指著我問父親：“這是你的愛人嗎？”
我和父親同時大吃一驚！我一臉不悅地說：“難道我有那麼老嗎？”
父親急忙解釋說：“她是我的女兒玲玲（我的乳名），今年17歲……”
這個向學兵歪打正著，一下子把所有“情報”全搞到手了。這時又湧上來一大群軍人，都是回家探親的恩施人。一下子見到這麼多老鄉，父親非常高興，不一會兒，鄉語鄉音響成一片。
向學兵趁機走到我的麵前紅著臉道歉：“對不起！剛才我……”
我也不說話，脫去那件把我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衣，向學兵驚訝地看著我。我又取下那副墨鏡，向學兵有些看直了眼！
於是，在千姿百態的三峽景色相映下，我們都沉浸在“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境中。
那時候，17歲的我出落得非常美，老早就有大男孩在我家附近轉悠。還有一個機裝公司的男青年老對著我家的大門扯著嗓子唱“美麗的姑娘見過千萬，隻有你最可愛……”我無心做作業，總是不安地偷偷地打量父親那張布滿陰雲的臉。當門外的歌聲反複唱了三遍時，忍無可忍的父親就會衝出門去大吼：“唱什麼唱！吵死人了！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找你們領導去！”嚇得那個青年鼠竄而去！
於是，我這道學先生般的父親便給我訂下了100個“不許這樣，不許那樣”，這次回恩施老家，父親故意把我裝扮得像個老太婆，就差沒給我臉上抹鍋底灰了！好像我不是去探親，而是去躲避戰亂一樣！
那年，我的弟弟小鐵才6歲，關鍵時候他是最有利用價值的人。向學兵不好意思直接找我玩，但可以把我弟弟小鐵帶到甲板上的小賣部去買各種零食。小孩子隻要有吃的，就把他大姐所有的故事全部告訴他。
我若要找小鐵，必定會見到向學兵，他異常地高興，急忙又去買一些女孩子愛吃的糖果塞給我。
我很想吃，但仍要矜持一些，因為我覺得我已是“大姑娘”了，不能與小鐵一樣，於是，我堅決不要。
他當然隻好全部給了小鐵。我牽著小鐵走回自己的“五等艙”——在任何一個過道裏鋪上一張席子，形同乞丐！而向學兵他們全是三等艙的旅客。這一點差別也讓當時的我無地自容。
回到自己的地盤，我便恢複了本性，直接去搶小鐵手中的糖果。小鐵護食，一陣亂叫，驚動了父親，他問明了來龍去脈後，不屑地諷刺我：“看你那點兒出息吧！”
又一次上甲板，風大，向學兵脫下他的軍裝給我披上。我突發奇想地把他的軍帽和皮帶都要了過來，全副武裝地穿著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