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人站在那裏愣了一下。借著這個空當兒,程建邦從車底爬了出來,舉著槍,慢慢地朝井邊的劉亞男移動。
劉亞男的臉上依舊平靜如水,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著剛才被揪亂的頭發。整理到發梢時,大概頭發結了一個死結,她捋了半天沒有捋開,臉色一變,手指夾著那縷頭發,對剛才揪她頭發那人晃了晃,一言不發地看著那人。那人看了看被我鎖住的頭目和其他幾個舉起手的同黨,不知所措,見大家都不吭聲,竟然伸著顫顫巍巍的手摸向劉亞男的那縷頭發,看樣子是想幫劉亞男的忙。手指還沒碰到那縷頭發,就被劉亞男將他的食指和中指一把攥住,向上一別,隻聽一聲清脆的骨節斷裂聲,那人“啊”的一聲將受傷的手縮進懷裏蹲在井邊慘叫。
我隱隱覺得被我控製的這個頭目很有些力氣,加了把力鎖緊臂彎。那頭目掙紮著讓自己的脖子稍微寬鬆了些,輕輕地說:“你是秦川?”
聽到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我的心猛地一顫。
“你還活著?”那人試著想轉過頭,說,“你把我的圍巾和眼鏡摘掉看看我是誰。”
洪林!當我在記憶中搜索到這個聲音的所有信息時,這個名字跳了出來。我努力克製著內心的興奮,一隻手快速搜了一遍他的身,摸出兩隻手槍和幾個彈匣以及一把匕首。我將他往前一推,在他膝蓋後的膕窩猛地一腳,他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我說:“趴下別動。”我將搜出來的武器收了起來,又對其餘三人說:“全趴下。”
等他們全部趴在地上後,我丟給劉亞男一支槍,同時叫了聲姐。因為我不知道洪林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會來殺她,也不知道劉亞男在金三角那邊叫什麼。我知道劉亞男還有一個名字叫劉眉,但不知道洪林要殺她是因為生意的事,還是因為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我叫她一聲姐,如果她沒暴露,那麼這一聲姐足以證明我在跟著毒梟身份的她幹;如果她暴露了,那麼我可以解釋我是不知情的--反正不論她在金三角那邊用了什麼名字,我叫她姐都不會叫錯。
“先別開槍,我是洪林啊,秦川!”洪林趴在地上歪著頭說。
我端起槍在他腦袋邊開了一槍,咬牙切齒地說:“我再聽到一次我兄弟的名字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就要你的命。”子彈濺起的沙土迸進了他的嘴裏,他也顧不上,拚了命地一把扯掉臉上的圍巾和風鏡。一張醜陋的有些可怖的臉頓時映入我的眼簾,但還是可以看得出,那的確是洪林,隻是右半邊臉嚴重燒傷,褐色和紅色的肌膚突兀地拚接著,連右邊的嘴唇都少了一圈,盡管他努力想把嘴閉緊,但白森森的牙齒還是露在了外麵。他的右眼酷似幹枯的紅棗一般嵌在那裏。
他的樣子在別人眼裏可能是恐怖,但在我看來卻是無盡的痛楚。我太清楚當年他是為了幫我擺脫掉胡經和周亞迪的追殺,才變成這樣的。那輛撞在河床巨石上的越野車燃起熊熊烈火的場景,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今天,這個不惜付出自己生命也要救我一命的人竟然挨了我一槍,然後被我撂倒趴在地上,要我別對他開槍。
他的口水混著被子彈濺到嘴裏的沙土從殘缺的嘴唇邊淌了出來,僅剩的一隻左眼噙著淚水看著我,眼神中並沒有絲毫恐懼,有的隻是驚喜和期盼。看得出,那驚喜來自於我還活著,那期盼來自於我前去相認,就像曾經在境外危機四伏的叢林裏與他相互拍著肩膀互道珍重。
我垂下了拿著槍的胳膊,裝作才認出他的樣子,激動地跑了過去,一邊攙扶他起來,一邊警惕地繃緊神經,防備著一切突發的情況。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拋開一切不說,他眼裏的真誠讓一直對他防備著的我覺得卑微。
“洪林,我……”我看著他腿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流淌的血說。
他絲毫沒有理會自己的傷,雙手抓著我的肩膀說:“活著就好。”說著話眼淚就滾落了出來。這人這景這話,宛如死神手中的那把鐵鉤,一把將我拽進回憶的旋渦,那些熟悉的卻再也不能再見的臉龐一個個從我腦海中掠過,我拚命地掙脫回憶,忍著令人窒息的心痛對他點了點頭說:“我先幫你處理傷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