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苗地巫女,天授元年初來長安,居於東郊長樂坡亂墳崗處,以占卜、驅邪、求雨為生,術法高超,頗為靈驗,遂聞名於長安,達官貴人爭相邀請,阿來性高傲,不為錢財權勢所動,行事之初即定下‘三不’,不外出作法,不施法害人,不與人比法,十數餘年,未嚐違背。”
此刻,月華隻能看到堆在她麵前的一摞摞竹簡、絹帛還有書冊,蒼老的聲音是從這堆亂七八糟的資料後麵傳出的,任憑月華站直身體,伸長脖子,也看不到這座像小山一樣高的資料後麵的人影。
“好了好了,劉婆,我來這兒可不是聽你念書的。”月華有些無奈的打斷了這像背書一樣的平板聲音,“說一些資料上沒有的事情,我可是帶了去年冬天就埋下的風荷釀,泥封都還沒拆就給你搬來了,你不能就這麼敷衍我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酒壇的封口打開一點,酒香瞬間彌漫開來,幾乎沁滿了整個一屋子,書堆後麵清晰的傳來一聲咽口水的聲音,緊接著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想知道什麼?”
“阿來到底是什麼人?她為什麼會來長安?她在長安有什麼關係很近的人?她所會的那些法術究竟是不是真的?還有……”月華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她和明崇儼是什麼關係?”
“阿來是苗疆人,她的身份很高,算是他們部落神女之類的人物,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十幾年前來到長安,按我的猜測,應該是為了避禍,十五年前苗疆發生過一件大事,苗王被殺,部落之間陷入混戰,大批苗民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如果她是在那個時候離開故鄉來到長安,應該可以說的過去。”
“她在長安很有名氣,很多大戶人家都會上門拜訪,請她驅邪求福,至於靈不靈就不好說了,反正那些人是信的很。不過這巫女架子很大,所有儀式都是在她那間院子裏完成的,如果有求於她,隻能親自上門拜訪,她從不會屈尊去別人家,也從來不參與長安城裏術士們的秘密集會,一直獨來獨往。”
“關係近的人的話,據我所知,她剛來長安城的時候收養過一個小孩,不過想想也好笑,那會兒她自己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哪裏還有力氣養其他人,後來就不曾聽說她跟誰走的近了,那小孩後來連我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還有什麼問題來著?哦,對,明崇儼是吧,那她肯定是不認識的,她來長安城的時候明崇儼早死了十幾年了,上哪兒認識啊。”
“酒呢?說這麼多你倒是先給我一壇啊!”
月華正聽得入神,聽到她這樣說,連忙把酒放到案幾上,一雙枯瘦的手從書堆後麵伸出來,速度飛快把書撥開,將酒壇拿進去,月華還來不及看清楚擋在後麵的人,眼前就又重新被高高的書冊遮住了。
“那明崇儼到底是什麼人,他去世時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這才是她來這裏的原因,之前阿來和李長安的對話實在詭異的很,當時氣氛低迷,李長安匆匆告辭,阿來又什麼都不說,隻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裏疑惑,原以為阿來就是個普通的巫女,但聽她說的那些話,又感覺她似乎很了解明珪父親的事,對這次發生的案子也並非一無所知,這讓月華再也坐不住了,拎了兩壇酒就跑到長安包打聽劉婆這裏,決定從頭開始了解這一切。
“明崇儼可是號稱李淳風第二的天才人物,年紀輕輕就得到高宗皇帝和武皇後的寵幸,後來由皇後做媒,將宗室貴女尚陽縣主嫁給他,他的地位也可謂是如日中天。不過好景不長,儀鳳四年,明崇儼莫名暴斃,不久尚陽縣主也因為過分悲痛病逝,隻可惜了他們的獨子,還在繈褓之中,世上最親的人就都沒了。”
獨子?是明珪麼?月華聽得有些怔忪,她知道明珪父母雙亡,但哪裏有想到是在他剛剛出生時就已去世了,從小就是孤身一人,又生長於後宮那種是非險惡之處,原來他的身世竟是這般坎坷。
“暴斃是怎麼回事?是得重病還是被人所殺?”
“那就不知道了,明崇儼死的很蹊蹺,傳言中,他下朝回府,在花園中本來好好的賞花品茶,突然有無常前來索命,明氏本就是術士,能看到非常之物,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就跟著陰差走了。不過這種說法也就騙騙一般百姓,我一直都不相信,所以也暗中查過,但都沒查出什麼結果,所以這事算是我為數不多的不知道真相的事。”
所以明崇儼的死是一個謎?月華在心中暗暗思量,那日明珪看到玉扇的表情總是在她眼前浮現,而之後阿來說的那些話也讓她很在意,她總覺得最近發生的這幾件案子說不定和若幹年前明崇儼的事情有關係,隻不過,一切都是她的猜測,而這樣的猜測又沒有任何意義,想到此,她微微的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拋下酒樓,拋下練到一半的琴跑到這裏來是幹什麼。
書堆後傳來喝酒的聲音,劉婆打了一個酒嗝,滿足地喟歎一聲,略帶醉意的說道:
“好酒,好酒!還是望月樓的酒最得我心,月娘,你還有沒有要問的了,有的話就再去搬幾壇酒來,一壇酒一個問題,怎麼樣,夠爽快吧。”
月華聞言,苦笑著搖搖頭,再多的酒也禁不住她這樣的喝法,風荷釀是最難釀成的酒,本就稀少,還是給她留幾壇讓她能把生意做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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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劉婆那裏出來後,月華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店裏有碧煙和瑛姑招呼,現在天色還早,回去也是被阿來驅使著練琴,與其這樣還不如隨意走走,怎樣都比回去看那女人的臉色強。
時節已經到了八月末,快要立秋的天氣雖然還是有些燥熱,但時至傍晚,陽光早不似正午那般強烈,空氣中浮動著一種懶洋洋的氣息,偶然一陣微風吹來,還能讓人感受到一陣涼爽。
月華漫無目的的走著,心中卻無暇享受這難得的悠閑時光,她的心很亂,明珪、李長安、阿來、賀懷仙、劉婆……這些人的麵龐,還有說過的話都一一在她腦子裏閃過去,她試圖抓住一頭順著理清這些紛亂的思緒,但沒有用,所有的事越來越亂,也越來越複雜,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自覺的走到了一個有些意外的地方。
厚重的黑色大門,兩旁沉默的石獅,高高的匾額上寫著“古宅”兩個遒勁的正楷……這不是古安同的宅子麼?她怎麼走到這裏來了,難道心裏想著什麼也會驅使腳下的步子邁到哪裏麼?月華失笑著搖搖頭,正想返回時,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藏青色的棉質長衫,高高束起的烏黑長發,是她想多了吧,她暗自嘲笑著自己,隻不過一日未見,她的眼前竟然都出現了幻影,真是夠了,別人不願坦誠相對,她這又是何苦來哉,還是早點回去,再在這裏站下去還指不定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月華?你怎麼在這裏?”
月華被聲音驚了一下,抬頭看去,那道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那人站到她麵前時,她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不是幻覺。
“哦,那個……那個,我過來看看,阿來說要解興兒身上的蠱必須要古安同在場才可以,所以我就來看看他在不在。”
對,就是這樣,是為了興兒,否則的話,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在無意中走到這裏來,月華不由得在心中為自己敏捷的反應和鎮定的表現叫了聲好。
“我剛剛敲過門了,裏麵還是沒人。”
聽他這樣一說,月華不由得在心底鬆了口氣,沒人在的話,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吧,昨天的不歡而散還曆曆在目,現在兩人這樣獨處實在讓她覺得很尷尬。
“那就沒辦法了,還是先回去好了。”
哪知明珪卻搖了搖頭,顯然他不是這麼輕易就放棄的人,他四下掃視了一遍,最後,終於又回到了月華的臉上,漾出一抹笑容來。
“月華,再翻一次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