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鄧軍叫我道:“顧磊!”
我答應了一聲:“嗯?”
“如果在經濟局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我這人有時說話有口無心,尤其是在喝完酒以後,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所以,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鄧軍這番話說得很真誠,我猜要麼他已經知道我了解他背後所做的那些事情,要麼真的是良心發現有了深刻反省。不管怎樣,他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說出這樣的話來,的確十分關鍵,起碼讓我動了惻隱之心,腳踩油門的力度也不知不覺地減了下來。是啊,我也相信人性是本善的,之所以會犯這麼多錯,都是因為一時的貪念所造成,包括對權力和美色的追逐,莫不是因為如此。
我跟鄧軍客氣道:“沒事的,都過去了,我不會計較的。”這時,正好趕上前麵有紅燈,我一腳刹車將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但由於車速過快,鄧軍還是被巨大的慣性重重地聳了一下,好在我的尺度把握得還算剛剛好,鄧軍並沒有受傷,隻是他被嚇了一跳。我估計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命懸一線,經曆了生與死的關口。
終於將鄧軍送到了地方,他拍拍我的肩膀說:“顧磊,跟你在一起沒有相處夠,等有時間咱兄弟還要在一起喝酒啊。”
我爽快地回答道:“好啊!”
鄧軍這才哼著小曲愉快地下車去了。我沒有急於將車子開走,而是熄了火在身後遠遠地看著他。我看到他身材臃腫地往回走,步子很慢。他走到樓下的拐角處時,並沒有急於上樓,而是四下裏望望,看沒有人,就站在那裏痛痛快快地小解了一下,然後又提上褲子,步履蹣跚地上樓。雖然我比較討厭鄧軍,但他還是活得比較真實的一個人。我想人能活著就是一種幸福,哪怕他並不完美;可惜這樣的幸福很多人還沒有體會到。
7月,我的病情開始惡化。我常常感到胸腹之處隱隱作痛,用手觸摸,甚至能摸到明顯的硬物感。我再次檢查的結果是癌細胞在繼續擴散,正在向中晚期發展。我預感到老天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再隱瞞病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向單位的領導說出了實情,大家聽了都震驚不已,他們輪流來看我,安慰我。
王縣長得知我得了肝癌之後,也親自來看我了:“顧磊,你要安心養病,不要擔心費用的問題,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治療,凡是公費醫療報銷不了的,縣裏都會想辦法替你解決。”我聽了禁不住熱淚盈眶,作為一縣之長,他能來看我這個小主任,本身就讓我很感動了;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更是讓我感動不已;說明他不但關心和體貼下屬,更體現了他對我的賞識和友愛。我向王縣長表示了感謝,但同時心裏也很明白,即便是縣裏同意拿錢給我治病,但此刻就是神仙也回天無力了,所以心裏的那種無奈和酸楚一時難以言表。
陸局長和原來單位的同事們也來了。侯井明頭一次變得異常大方,他給我偷偷地帶來了一條軟包中華煙,用報紙包著,放在我的床頭,然後附在我的耳邊小聲說:“兄弟,以前抽了你不少煙,這次老哥我也給你弄了一條。”我握著他的手說:“謝謝!”
陸局長也走到我的床前,唉聲歎氣道:“真沒想到,你會得這個病,真沒想到……”然後他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塞給我:“這是單位同事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安心養病,會康複起來的。如果有什麼困難,盡管跟大家說,我們會盡力幫你解決的。”屋子裏站滿了同事,大家圍著我,一個個表情凝重。我看著同事們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想起曾經朝夕相處的情景,萬般感觸都湧上心頭,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大家看到我哭了,也跟著我一起流淚。尤其單位裏平時相處不錯的幾個老大姐,眼淚更是流個沒完,不停地拿紙巾擦拭著。
杜曉梅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得肝癌的。我原本不想告訴她的,但是不知道她從哪裏打探了出來。這天,我正在病房裏躺著,忽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杜曉梅站到門口,遠遠地看著我,眼中蓄滿了淚水。她想說什麼,嚅動了一下嘴唇,竟沒說出口。然後,她快步來到我的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著我,眼淚立即就流了出來。杜曉梅哭著問道:“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無奈地笑笑說:“告訴你幹什麼?”說這話時,我的心裏是無限的酸楚。
杜曉梅的眼淚越流越多:“不!顧磊,一定是弄錯了,你不會得這個病的……”
我說:“你哭什麼,我這不是還沒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