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晴亦是蹙緊了眉頭。
弟弟蘇朔北年紀尚小,哪裏受得住這車馬勞頓,前兩日不知在哪裏吹了冷風,染了風寒。蘇大夫人怕兒子的病過給女兒,便打發她到後麵的車上去,獨自照顧小兒子。
前麵的馬車比蘇芷晴的那架大上一些,小孩兒高的車軲轆陷在一個土坑裏,車夫抽著兩匹白馬拚命往外衝,卻隻把那雪越壓越結實,反倒成了冰,滑不溜秋得更不易出來了。
蘇太太黃氏蹙眉站在一側,見女兒來了,輕歎了口氣,“今日怕是不好走了。”
雖說路被堵了,但弟弟的病可拖不得,蘇芷晴暗裏尋思,若不然,便叫母親帶著弟弟由家丁護送騎馬快奔回錦州也比在這裏耽擱著好些、
蘇芷晴方要開口,便聽見身後一聲尖聲尖氣的調子“這是誰家的車馬擋了路?真真晦氣的很,快快閃開,讓我們過去,誤了時辰,你們可擔待不起!”
這聲音霸道的很,黃氏不著痕跡得蹙了蹙眉頭,蘇芷晴也跟著尋聲望過去,見一輛馬車已然停到了自己方才坐著的馬車旁邊。
那先聲奪人的是車轅上坐著的婦人,穿著件夾襖,不見得是什麼光鮮的料子,眉眼間倒是又凶狠又囂張,連嘴裏嗬出的白氣都帶著點她那聒噪勁兒。
“還以為是誰家的奶奶呢,原來不過一個窮酸的老媽子,果真是窮鄉僻壤裏出來的,若是在京城裏,哪怕是公主府的下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囂張的。“素月到底年輕,又是慣看不得囂張下人的,嘴裏嘀嘀咕咕的。
蘇芷晴也跟著皺緊了眉,暗暗扯了她一把,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初來乍到,不知深淺,莫要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說著,她瞥了一下那馬車上綴著的平安穗子,儼然繡著一個蘇字,心中暗道:卻不知是不是家族裏的人。早些日子來錦州之前,娘親就曾暗示自己少說多看,莫要惹了親戚,蘇芷晴隻當她謹慎過分,卻不想今日便見著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她活了兩輩子的人,怎會不懂?蘇家本不是大戶,如今三位大爺都發達了,若沒有懂得禦下的主母,可不就養了些跋扈的刁奴嗎?
素月原本還想著爭執上幾句,但見蘇芷晴朝她使了個眼刀子,隻得閉了嘴,心裏卻是暗暗覺得蘇家的主子們都太好欺負。
好歹蘇老爺也是正經的四品官老爺,兵部侍郎,在京城雖不是什麼大官兒,在這荒涼的錦州城,卻是獨一份了。這馬車上不管坐著的是誰家的家眷,也比不得蘇家。更何況,她早就聽聞,蘇家二老爺在錦州刺史手下任職,三老爺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人家說了北邊兒的蘇郎南邊兒的沈娘。這蘇郎說的正是錦州蘇家的三郎。這家業雖比不得那麼京城的高門大院,但蘇家老太爺一個窮秀才,能有這樣三個兒子,在錦州城,那也是橫著走的。
素月小丫頭不懂事,跟在黃氏身邊的薛媽媽卻是個精明的,又是蘇大老爺的乳母,對錦州城的情況熟悉不少。見此,湊到主母身邊細細耳語道,“奴婢瞧那馬車邊兒上綴著的平安穗子上仿佛繡著個蘇字啊,怕是……”
薛媽媽老眼昏花都能見著,黃氏又豈能看不到,是以點點頭,“薛媽媽去看一眼吧,莫要傷了親戚家的和氣。”
“奴婢省得。”說罷,薛媽媽走上前去,在馬車下福了福身,道,“我家夫人乃是城裏蘇家的家眷,因老太爺駕鶴而去,特回鄉奔喪。誰料這幾日風雪忒大,馬車掉進雪坑,擋了路,實是過意不去。”
車上坐著的婦人聽聞是前麵亦是蘇家人,臉色微有些窘迫,道,“我家夫人正是……”
“何媽媽!”車上一聲斥責將那婦人的話打斷,“說了多少次,你怎地還是這般不上心。這兩天咱們家平白無故冒出來的親戚還少嗎?都不知出了五服多少輩的,還有三哥那些在外頭養著的,我們蘇家可沒這麼多家眷……”一邊說著,車上的女子掀了簾子,自車上下來。隻見她看上去年不過三十,外麵披了件羊羔子皮的素白披風,裏麵著純白素服,頭上一支銀釵,倒是奔喪的派頭,隻眉眼間毫無悲痛之色,反而給人以跋扈和蠻橫之感。
薛媽媽見了這婦人,卻是“哎呀”一聲驚呼,道,“原道是姑奶奶啊,真真是湊了巧,您可是不認識奴婢了?”
那婦人這才放低下眼,瞄了一眼,隨即瞪大了眼,“薛媽媽!竟是你!”
薛媽媽眼都跟著紅了一圈兒,“姑奶奶,可不就是我嘛!真是有好些年沒見著您了。”
蘇家早年清貧,偏偏老夫人沒有奶水,這才從娘家陪嫁裏拿了貼補的錢請了個乳母,正是薛媽媽,自那以後,薛媽媽便跟著蘇家,看大了蘇家的三兒一女,這感情可是不一般。眼下這位婦人正是蘇老太爺唯一的女兒,蘇之合的庶妹,閨名喚作頌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