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後,陳一萬雖然成為省級勞模,卻得了一級矽肺病,最後由於呼吸衰竭而亡,此為後話。
3市教育局的一間普通會議室改造成了臨時關押高德培這種人的場所。
高德培坐在自己的床上,雙目呆滯,兩腮深陷,一副極度疲憊的樣子。他旁邊或坐或躺、神情各異的其他待審人員,大多是教師。其中許多老師都認識高德培,有些人是因為幫高德培說了兩句公道話被請進來的。
在會議室的牆上,貼著八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顯得特別醒目。
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環境的高德培被關了半個多月,糞臭、蟲咬、尿味是這裏的特色,盡管不是監獄,卻和監獄沒什麼兩樣。
人到了這一步往往會懷念過去的一幕幕往事。當年高德培在參加進步學生運動時曾經在國民黨的監獄待過半年,與他同監的還有他的好友蘇定遠。當時蘇定遠是工人出身,跟高德培同桌,經常衣不遮體,食不果腹。
高德培盡管家道中落,生活還是有保障的,所以經常接濟蘇定遠。
一來二去,二人成了莫逆之交。在後來的共產黨領導的學潮中,二人共同戰鬥,幾經磨難,直到解放這些年,關係都還保持著。時間到了20世紀70年代,請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患難與共的青年時代的朋友蘇定遠。他覺得自己非常可憐,可憐到身為教育局局長竟弄不懂審訊人員的一些問話。
審訊人員問他是不是反黨分子,他說不知道。問他是不是516,他不知道。他問審訊人員516的含義,是密碼?是暗號?還是一次陰謀計劃?審訊人員把桌子一拍:“高德培,你不要明知故問。你的問題很嚴重,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的資料我們全掌握了!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審訊人員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反複提審後,高德培的身體垮了,他頭發淩亂,身體浮腫,一條腿被“撬杠”(一種刑罰)踩斷了。
4“1號,有人看你來了!”
高德培知道是叫他,也知道是哪個來了。他抬頭,看見老伴和兒子出現在門口,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老高!”老伴輕輕叫了他一聲,放下竹籃,從裏麵拿出煙、酒和一雙布鞋。
高明文照例坐在高德培的身邊,握住他的一隻手輕輕摩挲著:“爸,你承認了?”高德培點點頭。又問:“算過關了?”高德培搖搖頭。“為什麼?”高明文急了。高德培說:“你還要問為什麼嗎?你難道不懂我一旦承認就意味著解除職務、開除黨籍、坐牢?”那你為什麼還要承認?”高明文鬆開了父親的手。“不為什麼,就因為這是共產黨的天下,我還不想死,我要等。”“你是說你還有翻身的機會?”高德培沒有直接回答。他說:“你好久沒回礦上了吧?”高明文說:“沒有回去的必要了。我已經是‘黑五類’的小崽子了,回去幹嗎。”高德培說:“不,你應該回去,要知道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因為我誤了你的前途。”高明文說:“我當然想珍惜自己的前途,可你都這樣了,我還想什麼?”兒子的話像鐵錘似的砸在高培德的心上,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又想到人與獸、獸與子的關係。獸怎樣處理父與子的關係的呢?播下種子走了,不承擔父親的責任,不存在父子關係,十足的母係氏族社會。如果人類一直是母係氏族社會該有多好,那麼他的兒子就不會受到他的牽連,也就不會出現“老子反動兒渾蛋”的怪現象了。
兒子再來的時候,接過他親筆簽名的“革命小將高明文主動與反革命分子高德培脫離父子關係”的聲明,高明文明白了,他咆哮著把聲明扔在地上。高德培蹲下來,把聲明撿起來,把上麵的灰吹了吹,交給老伴。在他轉身離開時,對兒子說:“如果你是我高德培的兒子,就聽我的!”
內部法庭。
判決:原市教育局局長高德培長期推行黑專路線,緊跟林彪反黨集團,解放戰爭期間變節投敵,數罪並罰,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冶城日報》載有聲明:今有革命小將高明文與反革命分子高德培脫離父子關係,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