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蘇瑾嫣真的開始做賢妻。無傾的起居飲食,她一一親手包辦。她按著蘇妲己對紂王的照顧方式,一點一點做得滴水不漏。無傾看公文看累了,倚著案桌睡著,她為他添衣;無傾遇上了什麼煩心事,她在身邊靜靜陪著,絕不開口煩他……十指纖纖的狐妖不願用術法燒炭,吹火吹了自己滿臉的灰才煲出碧梗粥。無傾捧著碗,明明難吃,還一口一口地全吃掉,吃完微微一笑,一句道謝,一句稱讚,如同極好的燙傷藥,讓她手上燙出的水泡不再疼痛。
她終於尋到一個人,可以每日相伴,不離不棄。
女媧娘娘座下的童子來找過蘇瑾嫣,叫她回去複命,提拔為狐仙。蘇瑾嫣自是歡喜的,跟著童子走出別院,看著門前的風景,忍不住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小狼毫放在墨硯上,無傾總忘記洗幹淨;公文擺得亂七八糟,無傾看的時候又該頭疼了;一邊的青花瓷杯裏還有一些清茶,不濃不淡,入口先是微苦,再是清香,是無傾最喜歡的;門口掛的一幅字畫,是他第一次寫自己的名字,蘇瑾嫣三個字,一筆一劃,蒼勁有力,寫完她得意洋洋地裱起來……
蘇瑾嫣低頭片刻,回頭對著仙童微微一笑:“請代瑾嫣轉告女媧娘娘,瑾嫣不走了,瑾嫣在凡間會好好過日子。”
仙童微微一愣:“姐姐這樣,隻能當狐妖了,千年修為不可惜麼?”
蘇瑾嫣微微一笑,眉目間毫無猶豫,搖頭道:“不可惜。”
安逸生活依舊這樣下去。無傾已成為她生活中的習慣,無處不在。蘇瑾嫣腿上的傷早就痊愈了,卻不想離去。她等著有這麼一日,無傾溫柔地瞧向她,笑道“我終於知道何為愛恨”。然後他們會長相廝守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春聽微雨,夏賞粉荷,秋踏黃葉,冬裹銀裝。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下去。
然而她沒來得及等到這一天,變故卻先發生。那日窗外有厚重的黑雲,預示著會有一場暴雨。蘇瑾嫣起身,屋中沒人。點亮燭火,發現桌麵上放著一封信:
瑾嫣,謝謝你。我已找到讓我傾心的女子,有你這位紅顏知己,我很幸運。
驚雷一響,醞釀許久的雨終於傾盆而下。窗外的梧桐葉在狂風中瑟瑟發抖,蘇瑾嫣的心猛然一痛,紙輕輕飄搖落地。
依舊是筆走龍蛇的寫法,字與字之間相連,他寫這句話時必定是帶了十二分的喜悅。
無欲無求的狐妖突然慌了心神。大前日還一起執筆題詩,前日還一起以丹青作畫,昨日還興致勃勃地商量著,明日天氣若是好了,便一起去湖上泛舟。為什麼突然會變成如此。
紅顏知己是什麼,什麼是紅顏知己,姐姐沒教過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她要找,她要將無傾找回來,她想親口問清楚,她不要做這什麼勞什子的紅顏知己!
蘇瑾嫣衝進大雨中,跑了一路,腦子亂成一團,髒水濺了一身。停在街角,行人打著傘來來去去,熙熙攘攘,偏頭看著淋雨的她,偷偷繞開。沒有方向,沒有去路,蘇瑾嫣身上的淡粉色衣裙逐漸暈成桃紅,細雨落在臉上,抬手擦一擦,掌心一片冰涼。
找?天大地大,該去哪裏找,隻知道他叫無傾,是個居無定所的人,其他的,她還知道什麼?
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後半夜雨勢漸弱,靜靜下了一宿,梧桐樹葉沙沙作響,蘇瑾嫣蜷縮在床角,對著黑暗靜靜發呆,直至手腳冰冷。別院中處處有無傾的影子,蹙眉看書卷的模樣,抿唇思考的模樣,如影隨形。
窗外的梧桐落了一地秋葉。
蘇瑾嫣在凡間沒有朋友,隻能一個城一個城地去尋。找人不比趕路,她身嬌肉貴,何時受過這樣的折騰。腳上起了血泡,當年腿骨受傷,濕氣寒重就會疼。然而多少年了,他像是她憑空想象的一般,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從未出現過一樣。
她想起當初自己信誓旦旦的一句“我會讓你愛上我”,原來不知不覺,他已悄然成了自己的執念。人家總說,癡和傻,隻在一念之間,誰能告訴她,癡了也傻了,該如何替自己找一條退路?
不知道多少次路過少室山,山上的猴子精都被問得煩了,忍不住道:“千年了,你要找的人早就輪回不知多少次了!”
是啊,都千年了,為何還不死心。她這樣問自己,心中卻空空蕩蕩,沒有答案。
猴子精歎氣道:“你要找人,為何不直接去地府找,雖說要受厲害的刑罰,也總比你這樣大海撈針要好。誰曉得他這一生變為什麼,甲蟲、蛇,還是老鼠?”
蘇瑾嫣的心猛然一顫。世上最好找人的地方自然是鬼界、三世書和生死簿,一一查看,即便他死了,也可以找到。為何她沒有想到?
打開地獄的通路,沿著曼珠沙華道一路往前,大片的彼岸花開出血般豔麗的顏色。踏上奈何橋,忘川河河水緩緩流淌,泛著幽幽的慘綠。一個女子坐在橋邊,口齒不清地說要找情郎,問她是誰,她卻忘記。孟婆裂開嘴笑,給鬼魂送孟婆湯。蘇瑾嫣身上沒有陰氣,混進鬼魂中,過橋半路被發現,一路殺進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