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光會如何答……
田延年辨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久,隻覺得滿身的汗水浸濕了身上的三重衣,卻始終沒有聽霍光的聲音。
六月季夏,正是酷熱的時節,又正是大喪重服,自然是不可能用冰的——那位剛即位七天的天子會被大奴說動,移駕上林苑……其實也不無避暑的目的……
酷熱的天氣,縱然有官奴揮著銅翣,不停地扇風,那風也是熱的。
田延年不敢抬頭,隻是盯著自己所坐的方秤前的那一片竹筵,仿佛那最尋常的交錯斜紋中蘊含著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大道真理。
即使如此一眼不錯地盯著,田延年仍然可以瞥見殿中縞素的帷簾不停地晃動,帶動一片光影不停地變換……
……
——霍光會回答嗎?
殿中的寂靜讓田延年愈發不安,手也攥得更緊了。
瞥見田延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霍山抿了抿唇,又看了看仍舊沒有抬頭的霍光,隨後還是打算開口為田延年解圍——畢竟也是霍光的舊屬……
然而,沒等霍山想清楚該說些什麼才好,霍光便開口了。
——而且,開口便讓人心驚肉跳。
“今欲如是,於古嚐有此不?”
霍光說得平靜,但是,殿中的兩位聽者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了。
——田延年的建議很直白,但是,霍光的這話又何嚐不幹脆直白?
——也許那些字句還不夠直白,但是,其中的意思,霍山與田延年如何能不明白?
霍光在說——他的確是想把皇帝換一換了!
田延年目瞪口呆,霍山也是怔忡了好一會兒,才猛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抬眼卻看到了霍光平靜如古井之水的眼神,他不由一陣心慌,原本躊躇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隻能驚呼出聲:“從祖!”
低呼之後,霍山倒是鎮定了一些,有些紛亂的思緒也重新理順了。
——寧被人知,莫被人見。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也是同理。
——霍光對今上再如何不滿,哪怕是明天就要廢之,殺之,隻要那位還是皇帝璽綬的主人,有些事就是連想都不能想,更不必說這般直白地宣之於人了!
這個道理,霍山懂,田延年也懂。
——霍光會不懂?
……
——既然懂,霍光又為何這樣說呢?
……
田延年沒有出聲,暗暗地思忖著……然而,此時此刻,霍光在一旁看著,田延年也沒有多少時間一直思忖。
攥了攥拳頭,田延年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隨即就抬起頭,看著霍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
話音未落,田延年便覺得口中湧上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這一次……他真的是……身臨萬丈深淵……一隻腳更是已經……踏出去了……
……
——粉、身、碎、骨!
……
田延年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仿佛……自己的那句回答……竟硬生生地將自己又推向更靠近深淵的位置……
……
田延年打了一個寒顫,越發不敢移開眼,緊緊地盯著霍光。
霍光卻仿若未見,輕歎一聲,隻是搖頭不語。
等不到霍光的回話,田延年自然更加緊張,那種如臨深淵的感覺也越發地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