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跪在宣室殿外冰冷的青石板上,靜靜的等待。
翁主說她畢竟是陛下後宮之人,不得隨意出宮,所以用這封信來求恩旨。可沒想到,楊得意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要她走。
她跪了約摸一個時辰,才看到殿門輕啟,一個小黃門探出個腦袋,示意她進去。玉衡揉了揉僵硬的膝蓋,搖晃著起身恭敬地進了殿內,呈上翁主的信,再次跪下。
翁主交待,要等陛下看完,她才能回去,翁主……怕還是忘不了陛下的吧。玉衡在心中胡亂的想,卻隻覺一顆心越發的苦澀空洞,沒了依靠般不安。
柔軟的白絹在手中輕輕展開,卻是一朵潔白的木芙蓉映入眼簾。劉徹嘴角不經意地上揚,記得初見阿嬌時,在上林苑中一顆巨大的木芙蓉樹下,她頑皮的爬樹要去摘那枝頭最美最潔白的一朵木芙蓉,卻失足跌落,砸在了年幼的他身上……
放下木芙蓉正欲看那白絹上的字跡,楊得意卻慌慌張張的闖進殿來,猶豫道:“陛下……”
劉徹停住手,不耐道:“講。”
“啟稟陛下,長門宮失火……”
劉徹霍然起身,一把推開楊得意,大步向長門走去。
柔軟的白絹伴著潔白的木芙蓉狼狽跌落,孤零零的躺在宣室寂靜的殿閣中,輾轉飄零,好似當年被劉徹拋在長門中孤寂的阿嬌般,愣怔成殤……
這樣的一段路程,劉徹卻幾乎將一生都走盡了。未用步輦,他隻是漸漸加快腳步,直到最後不顧形象的飛奔。
他仿佛回到了幼年,聽到小黃門稟報阿嬌去廷尉府見劉榮的時候,他飛奔而去尋找阿嬌,那樣一種恐懼擔憂,這麼多年之後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是在乎的,也是害怕的,他害怕失去阿嬌……
思及此,他更加快了腳步,向長門跑去。
長門宮並不大,人卻很少,自阿嬌住進這裏,一直以來大部分時間便隻有她們主仆二人。發現起火的是巡夜的侍衛,因為火勢太大才看到的。所以當長門宮的大火被發現有人來救火,到劉徹聽到起火的消息趕至長門,那火勢基本已經熄滅了。
漆黑的夜幕之中可以看到偶爾升起的陣陣青煙,白日裏並不算宏偉的長門宮此刻幾已化為平地,隻留下殘垣斷壁立於灰燼之中。
站在這樣的灰燼之中,劉徹的心瞬間冰涼,他想不出白日裏平靜到讓人生恨的阿嬌怎麼會一轉眼便真的化為青煙飛仙而去了。
“陛下,這是侍衛從秋千上拿來的。”楊得意將手中的琴呈上,一臉的小心翼翼。
這是那架自己親手做的相思,曾經以為阿嬌早已將它丟棄,卻沒想到竟然帶進了長門。隻是那琴身上多出了幾行小字“相思不相守,相守不相思。若悔相思苦,來生寧成孤。”
“楊得意,將分配長門宮的內侍,全部處死。”
劉徹緊緊地攥住那琴身,良久的立在灰燼之中,直到夜色褪去,太陽升起,他徑直回了宣室殿。那裏,還有阿嬌此生要告訴他的最後的話。
木芙蓉依然靜靜地躺在白絹之上,那短短的幾行字,卻似是道盡了阿嬌一生……
徹兒,我這一生,自木芙蓉下跌入你懷中的第一刻,便進了金屋藏嬌的夢裏,不能,也不願醒來。
當你信誓旦旦的向母親許下金屋之諾,我躲在母親身後,心中是說不盡的歡喜。
可是那一年,宣室殿中,你冰冷的告訴我相看兩厭,不如不見,我的心就已經化成齏粉,隨風消散。我從不後悔嫁給你,即便是你決然轉身,把我丟在長門。
我曾不止一次的坐在長門宮內的梨樹下,看梨花爛漫,多想同你走在梨花下,讓花兒遮住你我的烏發。我以為,就這樣一直走,就可以和你走到白頭。
花開花落,日升月恒,我靜靜的等待,可你,終究還是沒有來。
於是我在孤寂的冷宮中,漸漸醒來,才發現我這一生,早已與你無關。這樣的生命一次就已經足夠,隻求下輩子,徹兒,再不要讓我遇見你……
心中的執著在一瞬間垮塌,劉徹竟已是淚流滿麵,染透了白絹。
原來萬裏江山醉人,隻因有你,漫長餘生,我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