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幹事的眼睛左右轉了一下,說,劉光耀跑了。今天我們就開個跑人的會。
聽說劉光耀跑了,寂靜無聲的地窩子騷動了一下,人們低聲交談起來,但議論聲立即就消失了。袁幹事又說話了:劉光耀跑了,他是不想接受無產階級的勞動教養,不想好好改造思想,不想重新做人。這事我今天就不說了。我要說的是劉光耀逃跑有些人知道,但是不報告。非但不報告,還支持他逃跑。這個人與劉光耀同謀,共同與無產階級專政對抗,和政府對抗。這個人的名字我先不說,就看他自覺不自覺,自己承認不承認。我要的是他自己承認,給他創造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說到這裏,袁幹事的眼睛盯住了劉文山。
劉文山心裏一驚:他是真知道我和劉光耀商量過逃跑的事還是在嚇唬人?他怎麼會知道呢,難道有第三者嗎?是第三者揭發了嗎?
袁幹事又說話了:自覺些,這個人要自覺些。你要是不自覺,我可就不客氣了。
劉文山想,看今晚的陣勢,交待了也得挨整,不交待也得挨整,不交待或許能混過去。且看他怎麼辦吧。
袁幹事吼起來了:怎麼,這個人不想走坦白從寬立功贖罪的路嗎?非要我點他的名嗎?自覺些,還是自覺些好!
沒有人自動交待。地窩子裏靜得能聽見外邊的風聲。人們都靜靜坐著,有的人互相看著,好像是在詢問這個人是誰,但後來很多人的眼光都隨著袁幹事的眼睛轉向了劉文山。劉文山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他垂下頭躲開袁幹事的眼光。他想,你就是把我捆起來我也不承認,承認了就得交待劉光耀跑到哪裏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劉文山!站起來!
終於,袁幹事吼了一聲他的名字,他驚得噌的一聲站了起來。
你說,劉光耀跑到哪裏去了?
他裝出非常委屈的樣子說,袁幹事,我可是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我就不知道他跑了嘛。
胡說!你不老實!劉光耀從黑河口回來的那一天,你們就在明水河邊商量了逃跑的事。有人作證!
劉文山想起了那天的情景,說,我們那天沒說啥。
沒說啥?沒說啥你們把胡永順支走,偷偷摸摸的!你老實交待,你們在一起怎麼商量的?
沒商量啥。那天他說是走累了,坐著休息一下,我們沒商量啥。
啥都沒說,一句話都沒說?你騙誰呀!
說是說了,都是些閑話。他問我明水的情況,我問他黑河口的情況。他沒說要逃跑的話……你想嘛,他是那麼笨的人嗎?他要是想跑,還跟我說嗎?不怕我彙報嗎?
哼,你還編得圓得很!你老實交待不?你想挨一繩子吧!你們兩個人平時就來來往往的,穿一條褲子……
劉文山不言語了。他和劉光耀來往密切,這誰都知道,沒法辯解。
說呀,你怎麼不說話了?
他說,來往密切這樣的事誰都有,但這能說明他就一定要告訴我他要逃跑的話嗎?
你嘴硬,你再嘴哽,就把你捆起來!
他不再說話了。袁幹事說什麼他也不說話了。
後來,袁幹事也無奈,說了聲再要是有人知情不報,我非捆起他來不可!然後就走出地窩子去了。宋新亭和那兩個就業人員收拾收拾麻繩和風燈宣布散會。
劉文山癱倒在鋪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襯衫。他可是嚇壞了,怕真叫袁幹事捆一繩子。
看來,劉光耀的逃跑是很成功的。就在袁幹事開會嚇唬他之後的第三天,車馬班的康永明告訴他:袁幹事嚇唬他的那天夜裏,場部就派王幹事去蘭州追捕劉光耀去了。是他趕著馬車把王幹事送到火車站乘火車的。過了幾天,王幹事隻身一人回到了明水。另外,夥房裏做飯的炊事員張維讓被下放到基建隊來了,在草灘上捋草籽的時候劉文山問張維讓:你怎麼也下放了?張維讓告訴他:劉光耀從黑河口帶回來的炒麵被隊長趙來苟看見了,說你背著那麼多炒麵幹什麼?叫人沒收了交到食堂。那炒麵就放在食堂裏。劉光耀逃跑的那一天我又給他了,叫他在路上吃。趙來苟發現劉光耀逃走後去問我:劉光耀的炒麵哩?我回答炒麵被劉光耀拿走了,說是劉場長同意他把炒麵拿回去,我就把炒麵給他了。趙來苟很生氣,不叫我當炊事員了。
劉文山、胡永順都在夥房幹過,現在張維讓也下來了,三個人就天天在一起捋樹葉打草籽煮著吃,混日子。
時間已經是十一月上旬,每天吃兩碗豆麵糊糊的日子持續一個月了,原先身體衰弱的人走向衰竭,原先“健康”的迅速衰弱,原先爬不動的人大批倒斃。劉文山的身體也急劇地衰弱下去,他心裏很是恐懼。一天早晨在去草灘打草籽的路上,他對張維讓和胡永順說,光吃草籽哪行呀,這幾天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胡永順說,不想吃草籽了?那你說你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