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二月的天氣,位於中原極南之端的這片土地上,卻仍然是天高雲闊,麗日融融。自鳴洲境內奔流而來的濤濤江水,越過古木參天的險峻雄山,直奔騰到一處河穀內,水勢方才平緩下來,彙入一條清澈的河流,逶迤向南。
兩江交彙的這處河穀,地勢平坦開闊,穀中林木繁密,古榕垂須,重重青枝茂葉中,竹樓點綴,繁花飄香,風景十分秀麗怡人。
早間繁華的集市上,卻有一個中原打扮的青年人,手握一把長劍,不斷向當地黎族人探詢打聽,依了眾人的指點,慢慢朝東南方向而去。
他出了那片村落,順著河流走了大半日,直走得汗流浹背,這才遠遠看到前方一棵大榕樹下,孤立著一座翠竹小樓,旁邊建著一個小小作坊,一道青煙正自那作坊之內冉冉升起。
他心頭一喜,忙振作精神,快步走上前去。
作坊之前坐著個黎族打扮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彎腰拉著風箱。她一身青布麻衣,袖子卷到手肘處,發髻高高挽起,背影纖細瘦弱,看去不過雙十光景。
他走到那女子身旁,咳了一聲,問道:“請問鑄劍師在麼?”
那女子轉過頭來,臉上灰塵掩麵,一雙漆黑的眸子在他麵上一轉,他眼前頓時一花,隻覺得那光芒晃得心下都是一顫。
女子打量他一眼,才道:“我就是鑄劍師。”
他看著她纖致的身形,顯然不太相信:“就是你?”
女子回過頭去,淡淡道:“你要鑄劍麼?有沒有自帶的材料?”
他頗為躊躇,隻站在一邊不說話。
女子站起身來,不耐道:“你究竟鑄不鑄?”
他又猶豫一會兒,將手中長劍遞過去:“這把劍,是你鑄的麼?”
女子也不伸手來接,隻看了一眼,點頭道:“不錯。”
“……真的?”
“不相信就算了。”
他眼見她即將走入那劍坊之內,忙道:“鑄!”自懷中摸出一塊青光磷磷的礦鐵遞過去。
女子接過看了一會兒,灰撲撲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半晌卻將那礦鐵還給他:“這材料我鑄不了。你另找別人吧。”
他頓時喪氣,想了一會兒,咬牙道:“我已經找了好幾個劍師了,這把劍既是你鑄的,你的技藝一定比那些人強些……價錢可以商量。”
女子正待說話,旁邊竹樓裏傳來一聲幹癟的語聲:“長書,幹嘛不鑄?好久沒有生意了,現在識貨的人又少,你鑄的那些劍都賣不出去,我都好久沒有酒喝了。”
女子正是傅長書,她聽得竹樓上朱易出聲,想了一想,隻得道:“好吧,我試試看,不過能不能成功我說不準,若是能鑄成,你再給錢吧。”
他大喜過望:“多謝!”說話間竹樓上下來一個幹瘦老頭,眯著眼打量了他幾眼,笑道:“這位公子貴姓?”
他急忙躬身行了個禮:“我叫唐玉笛。”
朱易一雙小眼頓時笑成了一條縫:“原來是唐公子,請問唐公子是何方人士?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唐玉笛忙道:“我從滄州而來。我一位朋友曾經在前麵的黎家渡買過一把劍,我瞧那把劍非同尋常,這才順著他告訴我的地方找來。”
朱易頓時放下心來:“原來如此。唐公子既是遠道而來,若不嫌疑的話,今晚就在這裏住一夜吧。”
唐玉笛見那女子隻埋頭看著那塊青色礦鐵,沉吟不語,生怕她反悔,便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先去前麵集市上買點酒菜來,就當先謝過二位。”
朱易大喜,一迭聲道:“好,好。”
是夜月光盈盈,蕉葉如扇,長書沐浴過後,便在竹樓上支開竹案,將唐玉笛買來的酒菜布上桌。黎族人的米酒酒勁甚大,朱易喝得一陣,便支持不住,聽唐玉笛說了一陣滄州的風俗人情,搖頭晃腦讚了兩句,便一溜煙去了房中睡覺。
唐玉笛本見朱易哼哼哈哈,半晌才是似而非答一句,傅長書又是神色淡淡,一副心不在焉的摸樣,早已說得意興闌珊,見朱易離席,更是無趣,便也起身去了客房。
他正待睡下,傅長書卻捧著那塊礦鐵過來敲門,示意他隨她下樓。
青竹如紗,籠罩在幽幽的竹樓之上,這竹樓眼見是新建不久,光滑如玉的地板上還泛著青潤瑩綠的光澤,她赤足走過長廊,又順著竹階悄無聲息向下走去。
唐玉笛的雙腳踩在竹階之上,饒是他已盡量放輕腳步,卻還是將那竹階踩得吱吱作響,一片寂靜之中,更是顯得格外響亮。
長書回頭一望,唐玉笛頓時有些尷尬,呐呐停住腳,想了一想,記起方才脫下的襪子還塞在褲兜裏,忙摸出套在腳上。
她這才轉過頭去徑自下了樓,皓足踏上一雙木屐,引他來到竹樓旁邊一張矮矮的小木桌旁,朝他頷首道:“坐下吧,我有話問你。”
唐玉笛見那木桌旁的地上放著幾個竹墊,便坐到那竹墊上,點頭道:“傅姑娘盡管問便是。”
長書沉吟片刻,便道:“你這塊東西不是凡物,若是真能鑄成寶劍,威力自是普通之劍無法相比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為何要鑄這把劍?”
唐玉笛一愣,未及答言,她又道:“當著五爺的麵我不好問你,不過我自己有個原則,但凡不是鑄造普通的劍,我便需知道鑄這劍是用來幹什麼的,如果是要用來做些我不喜歡的事兒,那我便好趁早撒手,所以,還請唐公子如實告知。”
唐玉笛見她麵沉如水,一雙明眸緊緊盯著自己,不知怎地事先想好的一套說辭便無法出口,猶豫片刻,便如實道來:“我們唐家,世代以來,都在滄州沿海,做著海運的生意……”
長書知道滄州東臨大海,西接厲洲和越州,常有這兩處的商隊和貨物,通過滄州的海船沿海北上,至濟洲、南淩洲等地,便點了點頭,靜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