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1 / 3)

春雨綿綿,飄落在蒼梧樹的枝葉上,又順著葉莖一滴一滴落下。通往後山墳地的小路濕滑泥濘,兩人走了多時,方進入墳地,找到林雁辭的墓前。

長書一言不發,撿去墳上的殘葉,點燃香燭,斟上一杯清酒。

她正欲跪下叩頭,蕭珩輕輕止住她,脫下身上外衫墊在墳前,這才扶她跪下,自己將傘撐在墳頭。

長書羽睫輕顫,垂淚道:“阿娘,女兒回來看您了……”

夜雨淒迷,撐開的油紙傘擋去一方風雨,傘下的燭火幽幽跳動,她重重磕了三個頭,將杯中清酒灑落在墳前,遲疑片刻,低聲道:“我……見過了那人,是阿書糊塗,過去還一直念著他,不過見到了他,阿書才明白,阿書從頭到尾,都隻是您一個人的女兒。”

蕭珩默然看了她一會兒,在她身邊跪下,將傘遞到她手中,一麵磕頭,一麵鄭重道:“林師叔,師侄以前對您曾經有過誤會,也對長書做過錯事,我在這裏給您賠罪,您放心,以後,我一定會照顧好長書……”

他轉頭望向長書,她也剛巧偏過頭來瞧他,燭火映在兩人眼中,細雨斜飛,沾濕了衣衫,卻熄滅不了心裏的那融融的暖意。

紙錢燒完,香燭燃盡,蕭珩拉著她站起身來,慢慢往回走去。

兩人身上衣衫盡濕,他幹脆收了傘,掀開身畔雜生的枝葉,涼風漫過林間,落葉在腳下悉索作響,襯得兩人心中一片寧謐。

眼見藏劍閣在望,蕭珩緩緩站定,低聲道:“藏劍閣的東閣劍室連著西閣內室,如果東閣失火,西閣內室也不能幸免,你急著把西閣內室裏的史籍譽抄備份,莫非是想……”

長書沉默一會兒,微微一笑:“有備無患罷了,你也知道師父和眾長老的脾氣,怎會輕易讓你從東閣裏把真鋼劍和斷水劍拿出來?若真有不得已的那一天,我希望罪過不至於太大……”

蕭珩道:“我不許你這麼做,若是你再次被逐出穀……”

長書環顧夜雨中的漆黑山林,良久低語:“天下之大,何處不能為家?”

他凝視著她,見她頭上發髻有些散開,便抬起手來,替她攏好發絲,又將她頭上木簪扶正,端詳她片刻,展眉一笑:“不錯,等八劍的事情了了,我們一起遠走高飛,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長書垂下眼,輕輕點了點頭。

蕭珩將她送回房間,便來到秋水居前。寧疏與月娘早已結伴離去,明玉正在屋中等他,見他渾身濕透進來,將自己兩件舊衣丟過去,打了個嗬欠:“小丫頭都說了,後山的那個人是連雲莊的少莊主薛凝。”

蕭珩一麵換衣,一麵皺眉道:“果然是他。他這一年多來藏在青鋒穀裏做什麼?”

明玉道:“月娘說上次從連雲莊回來的時候,薛凝中了他妻子夏紫陌的暗算,差點中毒死了,她把他藏在後山,隻是為了救他的命,如今薛凝身體已無大礙,所以幾天前已經離開後山,說是要回連雲莊去。”

“那他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我誆小丫頭說我逮著了她,小丫頭信以為真,這才把事情都告訴了我。”

蕭珩沉思片刻,道:“我可不信隻是解毒這麼簡單,我在連雲莊和薛凝打過交道,此人陰狠狡詐,他騙著月娘把他藏在這裏,隻怕是另有目的。”

“莫非他是衝著咱們青鋒穀來的?他想在這裏做什麼?”

蕭珩束好衣帶,又拿起明玉的一件衣袍擦著頭發,過來坐下道:“青鋒穀和連雲莊近年來並無多少來往,他躲在這裏這麼久,也許是要找什麼東西。”

明玉搶過他手上那件衣袍,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得寸進尺了。”

蕭珩一笑:“反正衣服是你的,我不會幫你洗。”

明玉麵色一正:“你覺得他要找的是什麼?也是越王八劍?”

蕭珩思索一陣,遲疑著搖了搖頭:“應該不是。薛家是薛燭後人,他手中有一些八劍的線索,既然他一直沒有動作,也不會這個時候才來想起找這八劍……”他眉宇輕蹙,忽想起一事,喃喃道:“莫非他找的是炫光劍?”

“炫光劍?”

蕭珩想到此處,心下一驚,霍然起身道:“如果他真找的是炫光劍……那就是說,原北溪的地宮就在這裏?”

明玉按住額頭,倒在榻上,長歎一聲:“你說的是什麼?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蕭珩麵色凝重,將北淵宮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明玉半晌無語,良久擺擺手道:“我得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蕭珩出了秋水居,慢慢沿著山路下行,走不多遠,樹枝一陣輕搖,雨珠簌簌而落,隱隱夾雜著撲翅之聲,他忙閃到暗處樹林之中,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一隻黑鷹落到他肩頭,他自黑鷹腳上取下一管竹筒,將裏麵一張紙條展開,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他努力辨認了好一陣,才認出寫的乃是:“先生進了北厲府,十日未歸。”

蕭珩心中一沉,緩緩將那紙條撕得粉碎。他立在樹下思索片刻,立即轉身往山上走去。

明玉自西閣內出來,正要離去,隱隱瞧見下麵一隻黑鷹自林中飛出,他不以為意,正待舉步,卻見蕭珩自樹林中走出,正往藏劍閣而來,他心中疑思漸起,想了一想,緩緩繞到殿後。

蕭珩來到長書房前,聽見她房中一絲聲響也無,料想她已經入睡,正待舉手敲門,想了一想,又慢慢收回手。

風勢漸漸又大了起來,屋簷上雨聲叮咚,紛紛落到腳下青石板上,微聲滴滴,回蕩在寂靜的夜裏,敲出纏綿婉轉的餘韻。

他終是沒有吵醒她,在她房外站了半晌,方才悄然離去。

這日夜晚,樓月娘睡至半夜便醒了。

一人靜悄悄坐在她房中,正凝視著她。

她立時跳下床來,揉著迷蒙的雙眼:“你怎麼逃出來的?”

那人身上還有風雨的味道,衣襟有些濡濕,黑發垂落在肩上,美麗的鳳眸中蘊含著笑意:“逃出來?什麼意思?”

月娘慢慢投入他的懷中,聞著他身上的氣息,低聲道:“你不是被明玉師叔抓到了麼,他放了你?”

薛凝擁住她,長眉微微一挑:“我根本就沒見到過你那師叔,我在山下等了你半日,見你總也不來,實在放心不下,所以就來看你來了。”

月娘急道:“不是我失約,我以為……”想到此處,哭喪著臉道:“原來師叔是詐我的……糟了,我把你的事都說了,怎麼辦?”

薛凝輕笑一聲,長指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知道了也沒關係。這一年多來,我不過是在這裏養傷罷了,又沒有對你們青鋒穀做什麼不利的事……月娘,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