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1 / 3)

韓嵩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喜:“你果真想通了?”

蕭珩目中似是一絲波瀾也無:“不知交出四劍後,師父能否放我自由?”

韓嵩頷首:“自然。不過,須得等我拿到那四把劍後,才能放你離開思過殿。劍在哪裏?你告訴我,我即刻派人去取。”

蕭珩沉默片刻,靜靜道:“揜日、懸剪、卻邪和滅魂四劍目前尚在厲洲,由弟子一名故友代為守護,弟子臨行前曾交代於他,除非見到弟子本人,否則無論何種情況下,都不得將那四劍交出,所以,還得弟子親自去取才行。”

韓嵩皺眉道:“你親筆寫一封書信,讓人交予他不就行了?”

蕭珩搖頭:“我二人有過約定,為防他人臨摹筆跡,所以書信不作數的……再說弟子那名故友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他性情又有些古怪無常,不喜見到生人,若是言語一有失當,惹惱了他,他便會將四劍鎖入密境,恐怕再不能得。”

韓嵩麵色陰沉,緊緊盯著他雙眼,似在揣摩他話中真假。

蕭珩淡淡道:“師父如果不放心,與弟子同走這一趟便是。”

韓嵩仍是一言不發,蕭珩微微一笑:“師父莫非怕弟子途中逃走?”

韓嵩冷冷哼道:“諒你也不能。”頓了一頓,轉身道:“也罷,待你師公入殮後,我便與你一同前去。若果真取得四劍,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我亦不會再提。”

蕭珩再欠身:“多謝師父。”

兩日後,天泉大殮,青鋒穀上下一片縞素,哀悼痛挽。

辰時一過,韓嵩便帶著兩名弟子來喚蕭珩,沉著臉道:“入殮儀式已完,我與你即刻下山。”

蕭珩躬身:“可否容弟子見一見師公再走?”

韓嵩猶豫片刻,點頭道:“也好。你是你師公生前最鍾愛的弟子,於情於理,都該再見他一麵。”

蕭珩默然出了思過殿,大步走向重宇殿前設立的靈堂。

靈堂前黃紙漫天,哭聲哀哀,他麵色蒼白,沉默穿過披麻戴孝的人群,在一眾目光注視下,來到天泉老人靈柩邊,雙膝一軟,跪倒在漆黑沉重的棺木之前。

他手撫棺木之上的鬆柏木雕,壓住心中哀思,隻無聲默念道:“師公,弟子不孝,未能侍候您周全,這次一走,怕是不能再回來了……今後,弟子在四海之外,自當撚土為香,以山川為媒,浮雲為介,時刻不忘祭拜您老人家,還望您在天之靈,原諒弟子之不得已……”

他俯身,重重磕了三個頭,燒完一疊紙錢,肅穆起身,隨韓嵩步出靈堂。

四人下了蒼梧山,途經白雲村,來到紫雲洲麵海的一處港口小城。

韓嵩雖頗為自恃,到底對蕭珩不敢大意,因此特地又帶了兩名玄衣弟子,三人對他一路嚴加看管,吃飯睡覺,洗手更衣,每時每刻也不放過,隻將他看守得滴水不漏。

這兩人是沉劍閣季楓長老的得意門生,平日與蕭珩雖也交好,但此際情況一變,自是橫眉冷對,吆東喝西,蕭珩也不甚在意,叫他吃便吃,叫他睡便睡,半分也不違抗。

是夜,蕭珩在客棧中對韓嵩道:“此去厲洲,若走陸路,恐山路崎嶇,不如走海路,乘船南下到了滄洲,便可快速進入南厲。”

韓嵩想了一想,心道:“走海路更好,大海茫茫,隻得孤船一艘,更不怕你逃。”便點頭道:“如此也好。”說罷,命裴迪去聯絡乘船事宜,自己去了隔壁休息。

屋中隻剩許方厚,他懷抱長劍,視線不離蕭珩左右,蕭珩懶懶歪在床頭,捧著一卷書看了半日,伸個懶腰,也不說話,倒下便睡。

許方厚不敢大意,睜著眼死死看著他。不一會兒,隔壁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乃是附近弟子來報傅長書動向。

隻聽韓嵩道:“她不是從後山走的麼,怎麼又在鬆州府查到她的蹤跡?”

“梅音長老那邊,似乎是撲了個空,濟洲的弟兄雖查到她的蹤跡,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讓她走了……不過瞧她的意圖,應該是想從濟洲南下,進入滄洲一帶。”

韓嵩沉默一會兒,低聲道:“你叫滄洲的弟子做好準備,隨時準備圍剿。另外,把附近的弟子也召集去滄洲,以防萬一……她孤身一人,又是個女子,再抓不到她,傳出去豈不是讓別人笑話我們青鋒穀?”

“……是。”

許方厚揉揉眼,目光再度瞟向蕭珩背影,隻見他麵朝牆壁,一動不動,似早已睡沉。

次日天清雲淡,陽光熾烈,一行人棄岸登舟,上了一艘輕便海船。

過了午時,海船駛離岸邊,天海遼闊,雄鷹翱翔,遠處的地平線隻剩下朦朧的一線灰影,裴迪與許方厚明顯放鬆下來,湛藍海水間,海鳥嬉戲著滑過船桅,連韓嵩近日陰雲密布的臉上,也似添了一絲晴朗之意。

海船上有多名乘客,甲板上,船艙內,處處語聲熙攘,四周不斷有目光向四人瞟來,眾人見這幾人縞衣帶孝,腰懸長劍,神情凝重,目中精芒內蘊,都不敢上前攀談,四人倒也落得清淨。

韓嵩望向艙內角落的蕭珩,他眉眼低垂,目光隻凝注手中書卷上,十分安分。

晚間小艙內,裴迪與許方厚說笑了一會兒,便拿眼看看蕭珩,裴迪打個嗬欠,笑道:“今晚咱們也睡個整覺,諒他也無處可去。”許方厚嗤笑道:“也是,莫非他敢跳下海去?”兩人再無顧忌,相繼睡去,不一會兒便發出輕微鼾聲。

蕭珩輕手輕腳出了小艙,來到甲板上,吹了一聲口哨,片刻後一隻黑鷹降落下來,他將一紙小簽縛於黑鷹腳上,輕輕撫摸它羽翼,將它放飛大海之中。

漫天星光之下,海麵如泛著銀光的綢緞,波漾浪滌,黑鷹展開雄健雙翼,劃開夜空,轉瞬消失不見。

三日之後,船行至濟洲邊境一處港口,船主拋錨泊船,到站乘客紛紛下船歸家,又有新客自岸上絡繹而來,甲板上一片熱鬧,須臾之間,周遭卻似乎安靜下來,卻是一名黑衣青年,拄著雙拐慢慢吞吞,自引橋上齲齲獨行而來。

他膚如瑩玉,眼似秋水,玉容精雕,一頭銀絲整齊束在腦後,絕美麵容和殘障身軀引發驚歎,教人移不開視線,直至他下了船艙,尋了一處地方坐定,丟開雙拐,旁人這才舍得將交織著豔羨與同情的目光收回,暗道:“這麼美的人,偏生是個殘廢,真是可惜!”

那青年似乎對這種目光早已習以為常,烏黑邃亮的眸光緩緩在艙內掃視一番,也未停留,便轉向艙外碧藍海天,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