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櫻說完,自覺疲憊不堪,合上雙眼,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長書心中思緒萬千,出了船艙,來到船頭。
海上朝陽已升,天邊雲霞瑰麗,鮮橙般的色澤,映在海麵之上,染出耀目的金黃。
溫煦陽光中,她雪臉透白,唇色盡無,手心一片冰涼。蕭珩悄無聲息,緩緩踱到她身後,她也不回頭,隻凝視著天邊,低聲道:“如果青櫻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師公可能真是被師父……”
蕭珩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遙望向蒼梧山所在的西北方向,極目之處,雲海茫茫,滄嵐重重,日光尚未穿透雲層,海天盡頭仍是一片灰霾。
長書垂下眼睫,輕聲低語:“師公曾說,如果炫光劍的封印一破,蒼梧後山很可能被夷為平地,沒想到即使這樣,師父也同意把越王八劍交給玉歸濃……怪不得師公想讓他毀去藏劍閣裏的真鋼劍或是斷水劍,他執意不允……”
蕭珩凝視天邊,喃喃道:“蒼梧山複地遼闊,即使封印一破,大概前山所受波及不會太大,師父應是權衡過,認為青鋒穀可以在此劫後得以存留,這才答應了玉歸濃——畢竟掌門之位既是他辛苦得來,自然不願拱手讓出……”
他沉默一會兒,微微皺起眉頭:“莫非,師公知道了什麼,他才對師公……”
長書道:“明玉師叔說,師公那日曾讓他從藏劍閣裏把阿娘的一冊筆記拿給他,不知和這個有沒有關係?”
蕭珩奇道:“林師叔的筆記?”
“……嗯。”
蕭珩沉吟:“或許林師叔對師父的所作所為也有些察覺,畢竟她受了冤枉,對當年之事的確很可能去做過一番探查,可能一來沒有確鑿的證據,二來她也不願多生事端,所以隻把她的一些發現以隱秘的方式寫在那筆記裏……”
長書默默點頭,輕歎道:“師公也許平日就隱隱知道些什麼,因這次越王八劍之事與師父有了分歧,可能對他很是不滿,所以要了阿娘的筆記,隻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師父要對師公下此重手……”
湛清海潮舉浪撲來,兩人衣袂栩栩翻飛,如波如浪。蕭珩沉默良久,才又出聲歎道:“哎,林師叔既得知真相,為何秘而不宣,又為何不去找樓叔叔澄清?”
長書不由冷笑:“知道了又如何?他既然對阿娘如此不信任,找他又有何用?他若對阿娘多幾分了解,又怎會輕信別人的讒言詭話?就算今日真相大白,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他……小時候我總是不解,心中還有些埋怨阿娘,覺得是她不去努力找回爹爹,如今我總算懂了,隻因那人根本就沒有心,阿娘再做多少也是枉然……”
蕭珩無話可說,隻是默然。
燦亮陽光落在兩人肩頭,長書一身素衣被風拂得微微貼身,幾縷發絲輕輕散落在玉頰之畔,她眉色寂寥,微微垂睫輕歎一聲,喃喃道:“我十歲那年,阿娘說要帶我去找爹爹,我跟著她去了連雲莊,又從越州北上到厲洲,終於在雲城追到他的蹤跡,阿娘一路上興致頗高,到了雲城隻要我在那破廟裏等著,她自己進城去找爹爹,可幾天後來接我時,就像變了一個人,我問她和爹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隻叫我從此忘掉這個人……從那以後,阿娘更是鬱鬱寡歡,沒多久就身染頑疾,總也治不好……”
她抬起頭來,目中閃過一絲恨意:“現在想來,或許是娘終於下定決心,要就當年之事找他說明,可他對娘積怨已深,又豈是娘幾句話就能回轉的?阿娘放下身段,得來的卻是這個結果,自然更是失望灰心。她一生悲苦,都是那個人害的……”
她語聲逐漸顫抖,握緊手心,閉目道:“如今隻待從他手中拿回轉魂劍,事成之後,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見他。”
數日之後,船行至滄洲境內一個小港口附近,蕭珩放緩速度,隻等天黑後靠岸。幾人在海上等了半日,眼見落日餘暉將盡,蕭珩解下腰畔驚鯢劍,坐在船頭上輕輕拭擦,見青櫻走出船艙,便問她:“你有何打算?”
青櫻看他一眼,道:“我能有何打算?我雖然逃出了百靈島,也不過隻能避得一時,玉叔叔知道我背叛了他,他和老妖婆絕不會放過我,我又豈能逃得過他們的天羅地網?再說,我壞了薛凝的計劃,他恐怕也是恨我入骨……所以我今後若想要安生,隻能一不做二不休……”
蕭珩一笑:“你要除去他們?”
青櫻點頭:“隻有除掉薛凝和玉歸濃,我才有生路,而你就算有八劍在手,也不見得能躲過玉歸濃和李之儀的追殺,所以咱們現在真真切切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必得聯手才有勝算。”
蕭珩隻埋頭擦著手中長劍,頭也不抬,隻道:“我能不能躲過玉歸濃,倒是不勞你費心。”
青櫻一時氣急,想了一想,咬牙道:“玉歸濃和李之儀丟失了驚鯢劍,從韓嵩那裏拿劍的計劃又失敗了,過不了多久一定會追來。再說整個青鋒穀都在韓嵩控製之下,你就算躲過玉歸濃,也不一定躲得過青鋒穀。你們自身尚且難保,要救月娘,豈不是難上加難?”
蕭珩“哦”了一聲,抬頭笑道:“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也罷,咱們既要聯手,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月娘,拿到轉魂劍。你且說說看,你有什麼想法?”
青櫻狠狠瞪他一眼,冷冷道:“上岸後,我會先回連雲莊。”
長書本在旁升火熬湯,聞言不由轉過頭來:“你背叛玉歸濃之事,想必他們已經通知了薛凝,你回連雲莊,不是自投羅網麼?”
青櫻不置可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孫九青抓到我,定會將我送到薛凝鑄劍之地。我想辦法留下記號,你們機靈點,在後麵跟來,自然也就可以找到月娘。”
蕭珩頷首:“如此,的確是找到她的最快方法了。”
青櫻眼珠轉了轉,左手探進袖中,輕輕握住她從玉歸濃處偷來的那小小玉瓶,盤算道:“薛凝要留著我用來祭劍,不到時候,不會殺我,說不定還能找著機會給他下毒,隻是……”
蕭珩道:“隻是什麼?”
青櫻神色古怪,遲疑一會兒,笑道:“我之前一直想幫玉歸濃拿到轉魂劍,怎奈我怎麼要求,爹爹都不肯給我,玉歸濃礙著薛凝,又不好動他。我想了好多辦法都偷不到,所以嘛,我無奈之下,隻好偷偷在他吃的藥裏放了些東西,擾亂他的神智……”
長書麵色微變,卻未出聲,隻轉過臉去往那湯鍋裏撒鹽。
蕭珩忍不住道:“他是你爹爹,你……”
青櫻哼道:“他是我爹爹又怎樣?反正他又沒有養過我。若是早知今日之事,我當初也不會這麼做,如今後悔也沒用了。你們最好快點去找他,免得他神智不清,守不住轉魂劍,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蕭珩皺眉:“樓叔叔至今仍不知雙生子一事?連雲莊裏,見過月娘的並不止薛凝和孫九青,難道他一點都沒有發現什麼?”
青櫻道:“連雲莊裏知道月娘的,還有葉槿秋和夏紫陌,葉槿秋答應過薛凝,不會透露此事,至於夏紫陌麼……嗬嗬,我給她那孩兒吃了點東西,要她一個字也不許說,她自然也隻有乖乖聽我的。你們若要把我之前說的那些事兒告訴他也無妨,反正你們拿到轉魂劍後,要盡快跟著我,薛凝既是幫顏遨鑄劍,想來鑄劍之處守衛極為森嚴,我一人之力,可沒辦法救出月娘。”
蕭珩點頭:“這是自然。”
青櫻輕咬下唇,麵上現出一絲複雜神色,怔忪半晌,才又瞧著蕭珩道:“即使救出月娘,彙齊八劍,我們也是人單力薄,要……要對付他們,也沒幾分勝算……你可有什麼萬全之策?”
蕭珩雙手一攤:“我哪有什麼萬全之策?到時候再說吧。”
青櫻目光一冷,啐道:“還以為你有什麼法子,哪知你這般無用!”說完,將腳一跺,進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