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七十六(1 / 3)

一弘藍天下,初黃的稻田在風中漾著淺淺的波紋,一直延伸到白雲飄渺的蒼梧山腳。秋陽西斜,落日熔金鋪滿田渠溝壑,透過蔥鬱的綠林,融入錯落有致的村莊之內。

綠蔭深處,樓月娘提著一籃衣物,步履匆匆來到村邊一條小河邊,放下竹籃,取出一件衣裳浸入河水之中。

清澈的河水漾開陣陣波紋,樹梢在微風中颯颯搖動,遠處斑駁的樹影之下,不知何時悄然立著一名素衣女子,一雙清透的眸子,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月娘的身影。

月娘洗了一會兒衣服,終於覺得有些異樣,轉頭朝這邊掃了一眼,一看之下不覺一愣,忙放下衣物,起身走去,又驚又喜道:“姐姐!怎麼是你?師哥呢?”

長書目光中隱隱含著痛苦,沉默一陣,低聲道:“我是一個人來的。”

月娘“哦”了一聲,笑道:“你是專程來看我的?還是來看爹爹的?”

長書不答,隔了一會兒輕輕問道:“你們……還好麼?”

月娘低下頭,輕歎一聲,才道:“我在村裏幫人打雜,照顧爹爹倒是沒有問題,隻是……”

“……隻是什麼?”

月娘抬頭,目中露出幾絲苦惱神色:“爹爹還是老樣子,這麼久了,還是一點痊愈的希望也沒有,好在他神智雖不清不楚,別人讓他幫忙砍砍柴,挑挑水還是可以的。”

長書聽說,隻默然不語,月娘問道:“你要去看看他麼?”

長書躊躇一會兒,搖頭道:“不去了……我這便要走了。”說完,欲言又止,望著她沉默一會兒,終是一言不發,轉頭而去。

月娘追上兩步,大聲道:“姐姐!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長書腳步一頓,並未回頭,望著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巒,低聲道:“沒什麼。你……好生保重。”

月娘心頭狐疑,又不好再追,長書不一會兒便飄然遠去,遠方稻田的溝渠上,似乎有兩人正在等著她,待她走近了,齊齊轉身,共同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光暈之中。

月娘看不真切,忙將手搭在額頭上,逆著斜陽不斷張望,此時沉金落日灑遍原野,遠方一望無際的稻田上風過無痕,脈脈黃昏中,再也望不見她的半絲身影。

秋霜摧紅了楓葉,又謝去最後一抹荼蘼花色,不知不覺中,飛雪冉冉降臨,肅殺的冬季挾著凜冽朔風而來,冰封了大地,染白了蒼野。

肆虐的北風呼號一路南行,囂張之勢經過一道道高山疊翠,慢慢減弱下來,逐漸消融於南國的碧野晴空之下。紅藥脫下厚重的棉服,拉緊背上的劍匣,匆匆穿行過黎家渡的村寨,順著南柯江水一路上行。

不一會兒,記憶中的大青樹出現在眼前,他擦擦額角的汗水,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大樹邊的劍爐餘溫尚在,青碧色的竹樓之後還有炊煙嫋嫋升起,紅藥轉過竹樓,不見人影,遲疑片刻,緩緩回到前麵順著竹樓階梯走上二樓。他踏過靜悄悄的走廊,見樓上第一間房門虛虛掩著,喚了兩聲,不見有人回答,便伸手將門推開,輕手輕腳走入。

房內窗明幾淨,井井有條,正中的木桌用木條重新釘過,窗前的床榻架子也有修補過後的痕跡,掛起的帷帳之內,迭得整整齊齊的被褥上還有一道長長的補丁。

夕陽自敞開的窗戶投入屋內,將紅藥的影子長長投到走廊外,他慢慢走到屋子正中,放下背上的劍匣,取出兩把寶劍,輕輕並排放到桌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過刹那之間,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幾乎是同一時刻,蕭珩帶著驚喜和激動的聲音響起:“長書……是你麼?你回來了?”

紅藥應聲轉頭,蕭珩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間全身一僵,手中抱著的幾塊木頭劈啪落地。

殘餘的日光之中,紅藥清清楚楚看著那耀眼的笑容在他臉上頃刻凝結,滿含期待和欣喜的神采在他眼眸中轉眼消逝,像是盛開的花朵頹然凋零,又像是綻放的煙花粲然一現後又重歸於黑寂。

紅藥心頭一酸,掀動嘴唇,低聲道:“蕭大哥……”

蕭珩麵色灰敗,死死盯著桌上的兩把寶劍,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走上前來,慢慢伸出手去,將其中一把寶劍的劍鞘拔開。

劍光綻放的那一刻,他目中的瞳孔微微收縮,停了一會兒,雙手輕顫著,徐徐抽出另一把劍。

這的確是兩把一模一樣的寶劍,即使最精通劍道的人,也不會看出它們之間的區別,似乎恒古以來,自成形之日起,它們便借了天地間最靈巧的雙手,相依相伴著共同誕生,而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一直閃爍著同樣渾厚深邃的耀眼光芒,哪怕一毫一纖,都全無二致,如出一轍。

紅藥摸摸頭,語氣中有一絲歉疚:“我一不小心,把這兩把劍弄混了,現在怎麼也不辨不出哪把是真,哪把是假了……蕭大哥,你分得出來那一把是阿書姐姐鑄的麼?”

蕭珩不語,目光落在左邊的那把真鋼劍上,輕輕撫摸著劍身表麵的深深鐫紋,良久,低聲道:“她呢?為何不來?”

紅藥眼中隱約有淚光閃爍,啞聲道:“阿書姐姐她……她……”

蕭珩眼角微微一抽,一絲傷感笑容浮上唇角,慢慢道:“她回不來了,是麼?”

紅藥囁嚅道:“蕭大哥,你,你別太傷心……”

蕭珩轉過頭來,緊緊盯著他:“她在哪裏?”

紅藥眼中落下淚來,低聲道:“蕭大哥,你,你就別問了……阿書姐姐如果可以,哪怕隻有半絲力氣,也會拚了命回來見你……”

蕭珩轉身:“你帶我去找她。”

紅藥大聲哭道:“不!她已經不在了,那裏什麼都沒有留下,你就是去了,也隻會徒留傷心!而且她說過了,越王八劍不毀,便絕不讓我把她鑄劍的地方告訴你!這是她最後的要求,我,我答應過她的……”

蕭珩怔忪許久,閉上雙目,袍袖輕輕一拂,“我知道了,劍已帶到,你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