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守動身趕往亞曆山大城督軍的當日,索卜烏德星恰好上中天。
法老能夠帶著她去送一送姐姐已經是極大的恩德,因此長依再不敢肖想能為(分)哥(分)哥送行;當夜父親便托小神官與他傳了訊,隻一句“思守安。”
遠赴歐西裏斯神廟的長思,聞說不堪路途勞苦因此病倒,在臨近的小鎮上將養了幾日,因此耽擱了行程到的有些遲;彼時長依得不到姐姐的消息正是心焦,得了父親這一個“安”字,方才從那無邊的壓抑與苦悶中略略得了些救贖。
她漸漸想通了,姐姐為何最終做出了那樣的抉擇。
還記得前世那被人傳為佳話的越人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牽動了多少癡情女兒的愁腸?長思早已到了出閣的好年紀,饒是她以身子不好為借口,終究也有拖不過去的一日;長依冷眼瞧著卡裏姆,圓滑中立的他倒是難得對姐姐一片心意。
若是姐姐嫁給他,於悠思南家而言當是極好的一樁聯姻。然而父親終究舍不得拿姐姐去換大神官的支持,能夠縱容姐姐任性的上(分)書自請侍神,長依對於辛多的選擇也隻得喟歎。
母親愛子女,因此拚了命也要把親生的兒女留在身邊;當日母親得了訊便叫姐姐去尋她,自然是明白自己一定會主動替姐姐承擔這一切。可父親呢?終究拂逆了母親的心意,尊重姐姐的決意與心願。
母親沒有錯,她不會怨怪;父親沒有錯,他的愛最為深沉;姐姐更沒有錯,因為每一個人都有平等的,去愛或者不愛一個人的權利。姐姐寧可遠去也不肯委身下嫁,長依更不能怨她愛錯了那個人。
就因為無望,姐姐才早早的將自己從這煩惱中解脫而出。
可歎她沒有姐姐的福氣罷了。
抵達亞曆山大城也須得些時日,長依耐心等待著,終於今日小神官入內侍奉時,為她帶來了兄長的一封家書。長依怔忡片刻,方才接過那幾經轉手已經有些殘破的莎草紙,展開來,隻有短短的一句話而已。
平安,勿念。
小神官知趣的向她行禮自去了,長依以手撫心,沉浸在她小小的祈禱裏——再沒有什麼她可以奢求的事情了,哪怕悠思南家飛鳥四散不得重圓,隻消他們都能好好活著,這就比什麼都重要。
“……姐姐。”
“我原以為你敢去頂撞王上,早已經是看破了生死的;你連自己的命也肯舍得,竟然還會如此顧及親族麼?”
說話的人,卻是前日方才狠狠斥責她逾越的馬哈德大神官。長依不意他今日覲見竟然還肯搭理自己,且他的語氣裏並無苛責之意,分明是與尋常人談話的態度。按理說,自己三番四次的惹著他,上次在蓮池邊還將他一招藥倒還得他在法老麵前顏麵喪盡;長依原以為師匠對自己的仇恨已經相當高了……恩,到底師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呢~“你錯了。”
“……恩?”
“你說錯了。”
長依沒有轉身,隻抬眼望著天際的稀薄流雲。“我並非漠視生死,或者說正好相反,我其實是最貪生怕死的人。”
“你曉得你如今在王上麵前的一舉一動,隨便一條罪名,就已經可以讓你死上十次。”
“恩,我知道。”長依將手中的書信細細卷好,“隻不過比起我自己的生死,我更害怕我重視的人,先我一步而死去。”
生者與死者之間的距離是絕對,永遠無法再度相見的絕對。
正是深知這一點,才更加不能容忍自己所在乎的人,離自己而去。
“最痛苦的人,永遠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承受著死者離去的痛苦,背負著離別與絕望,卻仍然能夠艱難的選擇繼續在世間掙紮存活的人。”
“死者歸於幽冥,獲得永恒的安息。隻有生者,才會被迫承擔失去死者後所伴隨的痛楚……”
就好比她在屏幕前無助的注視著暗離去。
就比如前世的情人眼睜睜看著她停止呼吸。
她甚至想過,活著也許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一種苦難的償還;隻有將罪過贖清了,才能越過冥界的大門獲得永恒的安眠。
長依絕不想要承擔失去親人的痛苦。
所以相對的,她也不想讓親人承擔失去自己的痛苦。
“你們這些王侯將相怕是才是最為漠視生死的人吧……無辜的平民,被掠奪的奴(分)隸,從你們手下消失的性命那樣多,哪裏還會再去在乎呢?”長依的語氣實則更像自嘲。今日難得觸景傷懷,她幹脆也同馬哈德敞開來說些心裏話。“不夠忠誠,忤逆自己……伺候的不得力?隨便一條罪名便能奪走人的性命,就是這樣的你們——馬哈德大神官,你還數的清折在自己手下的人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