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對於隱藏在血衣夜叉麵具下的真實臉孔非常好奇,但是心中細細想一下,就覺得縱然知道了她是誰,亦是毫無裨益。須知,我們才總共見過血衣夜叉五次,第一次是她為了銷毀三角太陽環,第二次卻是殺人,第三次卻是救了大夥,第四次則是逼問羅明申,第五次又救了我,使得我都搞不清她要幹什麼了。待到這次,也不過嚇嚇人。她除了裝神弄鬼,毫無本事,於整個事件來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我有時暗自揣測血衣夜叉為什麼戴著麵具,一方麵是為了嚇人,另外一方麵就是為了防止被人認出。我初來乍到,沒幾個人眼熟,血衣夜叉也是拚命掩飾,那麼說她的職業和身份很容易被人發覺。如此推想,莫名其妙地覺得隻有尹老板才適合做血衣夜叉。風騷的老板娘裝神弄鬼,為了保護失傳的僰人遺跡,倒是也符合三流懸念小說的情節。可惜已經老早被證實不是了。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當我揭開麵具,真相終於暴露的時候,總歸叫人大大地吃一驚!
“無,無雙,怎麼是你?”
揭破了血衣夜叉身份的無雙依舊秀美,配著鮮紅的袍子,竟然隱隱有股嬌豔的魅力。她驟然驚嚇之下,臉色慘白如擦了一層白堊,大大的眼睛驚慌不安地盯著我,小小的嘴唇微微張開,不住上下打架,發出低低的喳喳聲。
我頓時心亂如麻,叫我如何是好。由於我從小就失去父母,沒有兄弟姐妹,雖然之後在部隊得到了眾多戰友的勉力,但是畢竟無法同血親的牽掛相提並論。結婚之後,林白水少年老成,比我還不苟言笑,至於家裏的女孫悟空,向來隻有頭大的份。因此當我甫一遇到長大成人的無雙,其人乖巧溫柔,像個嬌弱的小妹妹,心裏就不知不覺暗暗升起了念頭:她是如此的可愛,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但是,眼前的無雙竟然穿著血衣夜叉的衣服,不知從事著什麼陰謀。
無雙抬頭瞅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滿了絕望,突然轉身就逃走。我正要上前捉拿,那無雙緊張之極,居然笨拙地自己絆了自己一腳,一頭就撞在地上。雖然森林地麵草葉層厚實柔軟,但是腳似乎扭壞了,無雙捧著右腳,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嘴巴微微哈大,但是卻叫不出來。
我歎了一口氣,蹲下身,握住無雙的右腳。她是一個女孩子,個子又矮小,那隻腳在我手裏,猶如幼兒的腳一般。我當兵多年,訓練的時候經常扭傷,多了就有經驗,一抹就知道無雙受傷不重,隻是肌肉拉傷。我輕輕地為她按摩,柔聲說道:“不要硬忍著,要是覺得痛,就發泄出來吧!”
我突然想起來,那日在羅明申的別墅遇到了血衣夜叉,她始終隻是重複一句話,聽起來似乎事先用錄音機錄下來的,原來是因為無雙真的不會說話。我又對著她的胳膊就抽了一棒子,傷害甚是厲害,難怪之後幾日都不見無雙,尹玉旻還推說無雙外出采購食材,其實去養傷了。同時,尹玉旻與無雙身材相似,裹在寬大的袍子之下,難怪讓我們誤會是尹玉旻了。
無雙嘴唇緊抿,亮晶晶的眼珠盯著我,頓時唰地一行淚水落了下來,流過白皙的麵頰,滴在我手上,也不知道是痛,還是因為感動。
我一邊替她按摩一邊低聲歎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個小女孩,像是大人一般裝神弄鬼,做著不知名的勾當。隻是當我回到湘西再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似乎背負著很沉重的包裹一樣。傻孩子,為什麼活地這麼累呢?”
無雙隻是低著頭,她也無法說話。
拿捏了一陣,她的腳傷差不多了。我便一揮手,喝道:“你快回去,幸好你是遇到我,若是遇到我的戰友,定是當作惡人一槍擊殺了。”
無雙站起身,一直盯著我的眼眸中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突然雙手伸過來,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呆問道:“怎麼了?”
無雙把我的一隻手掌翻起,寫道:“跟我走!”
“跟你走,什麼事情?”我疑惑地問無雙。
她便又在我手心裏寫道:“很重要的事情,叔叔一定要跟我來。”
我雖然莫名其妙,但是直覺上認為這個小姑娘不會欺騙我的。但見無雙慢慢地把外衣脫了下來,我吃了一驚,她裏麵露出一身漆黑的緊身衣,貼著嬌小而苗條的身子,甚是好看。假若無雙長大了,定是一個出色的美人兒。
無雙將紅衣和麵具在地上刨了一個坑埋掉,我便了解,原來她認為一身紅衣過於醒目,容易被人發覺。那麼她要帶我過去的地方,是極為隱秘的了?
黑色緊身衣的無雙就像一隻黑夜的精靈——一拐一拐地向前走著,畢竟腳傷雖然沒有大礙,可是痛地厲害。我無奈地搖搖頭,突然伸手抄起無雙,抱在懷裏。無雙驚恐地看著我,隨之安靜下來,害羞地低下腦袋,小手卻拉住了我的衣領,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依賴在懷裏。
無雙身子瘦小,輕飄飄的沒有什麼份量,我抱在手裏一點都不感覺到重,依著她的指點,我們在密密的林子裏前行。我的指南針老早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但覺得林子密密麻麻,漆黑一片,仿佛在無邊的黑暗大海裏航船,隨時有翻船的危險。走著走著,我突然覺得懷裏的無雙一軟,低頭一看,這個小女孩,大概讓我抱著很舒服,居然睡著了,嘴巴還叭嗒叭嗒,流出口水。
我苦笑一下,沒有她的指點,我也不知道去哪裏。不過方才感覺以來,似乎就是一直往前走,我便照樣吧。隻是把走路的腳步放緩了,因為無雙在我懷裏睡著。
我穿越密密的叢林,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倏地眼前豁然開朗,一縷刺眼的光線射入我的眼眸,令我不得不閉上眼皮,等適應了才張開,往下一看,我已經走出了叢林,現在正在山嶺的邊緣,而腳下,就是一片山村的房屋,黑褐色的石頭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霧靄渺渺,猶如仙境。
我懷裏的人兒一動,睡醒了,她直起身子,揉揉眼睛,看到下麵的村子,向我點點頭,顯然這裏就是目的地。
無雙掙紮地從我懷裏下來,右腳不再一拐一拐,看來她的腳傷好的差不多了。無雙揮揮手,招呼我一起走下山嶺,前往山村。
撥開茫茫大霧,來到山村之前,當我看清那村子的入口大樹時候,突然一震。
這不是黃泉村嗎?
我甚是疑惑地盯著無雙,心底不禁暗暗奇怪,在我印象深處,黃泉村和秘銀村毫不搭旮,兩者之間除了隔著萬重山嶺之外,還有一個有間集鎮橫亙在中間。我們不過在密密的叢林裏穿梭了一夜,就猶如突破時空限製一樣,說來就來這裏呢?
羅明申為了尋找傳說中的秘銀村,費勁心思找到兩張半秘銀之圖,才能到達,但是無雙卻輕輕地了解隱秘的路徑,實在太奇妙了。
等等,猛然之間,在我腦海裏原本淩亂而毫無關係的幾個線索,此刻猶如被一根針一一穿起來,得出的可怕結論叫我不禁不寒而栗。
以黃泉村和秘銀村的奇妙距離,常人一般一天就可以穿梭。假若如我推測的那樣,當年那位秘銀村唯一的幸存者,逃出死地之後,第一站就應該到達了黃泉村,通常而言,就是在此生活下來。
而羅明申又曾經說過,他在這裏插隊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個老太婆把自己化作活死人,喂養孫女。世間隻有僰人才有奇術駕馭死人,但是僰人幾乎滅絕,而流傳在漢人中間的奇術少之又少。加之推測那老太婆的年紀,竟是極有可能是當年逃出生天的僰人後裔。
而當年黃泉村發生的可怕事件的時候,唯一活了下來的就是一個嬰兒,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嬰兒是僰人的後裔,在僵屍作祟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奇術保護了她。假若現在推算起來,這個小女孩也長到了無雙這般年紀了。那麼我毫無質疑地可以確定,無雙便是當年那僰人的直係後裔!
所有的謎題都如雪球一樣,在探索及推理的陽光下,抽絲剝繭地融化,逐漸顯露出名為真相的煤灰。我便開始懂得無雙化作鮮紅夜叉的奇怪舉措了。因為無論我們在山崖發掘懸棺,還是循著秘銀之圖尋找傳說中的銀礦,都是在打攪僰人的遺跡。身為僰人的後裔,完全有責任阻止陌生人的行動。但無雙畢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隻是穿上鮮豔的紅袍,戴上猙獰的麵具,企圖把我們嚇走。遇到我們危急的時刻,便出手救人。隻是他為什麼要殺人,我卻想不通了。
一絲思緒混亂,我正要詢問無雙,卻看到女孩子像是一隻快要歸巢的雛鳥一般,高高興興地飛進村子裏。無雙跑啊跑。穿過村子入口處那棵老早就枯萎的槐樹。不知道怎麼地,我越看這棵槐樹,越覺得它就像一隻奇異的怪獸,把枯枝的魔爪伸出,要將無雙抓走吃掉,頓時瑟瑟打了一個寒蟬。轉眼無雙就鑽入枯樹後麵的濃重大霧裏,小小的身影立時不見了。
我大駭,急忙追了上去,到處都找不到,目光所觸及之處,皆是白茫茫的霧水和漆黑的玄武岩壘積的廢墟。
“無雙,無雙!”我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四下裏尋找,霧水慢慢打濕了我的頭發,迷蒙中,似乎看到一個矮小的身形跪在地上。我頓時大喜,走過去猛然一拍那人的胳膊,笑道:“無雙,你這孩子,真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