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從書房出來,卻並不穿過前廳,而是繞到書房側麵的小徑去後院。羅敷不願看到那些為自己的事情忙前忙後的人們,更不願看到今天格外別扭的秦洛離。羅敷輕撫墨玉,突然報複似的想到,如果一月之後敷兒就要成為人婦,洛離,你會不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呢?轉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已可笑的想法:不會,不會,怎會?!洛離熱衷功名,再有一月剛好是應試之期,以洛離之才定能位列三甲。到時春風得意,豈會為今日區區小事感懷?
走了一陣,正思索間,感覺迎麵有人走過來。抬頭看看卻是平日避之不及的尤姨娘和隨侍丫環。隻得上前問安道:“見過姨娘。”
尤氏微微一笑,道:“敷兒,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姨娘想將此物送往前廳以賀你成人。”指了指丫環手裏捧著的錦盒繼續道:“偏在這裏遇上了你,這就送與你罷,姨娘本也不宜在前廳諸多來客前露麵……”
尤氏越說越小聲,羅敷卻不耐煩了,瞧著她一年到頭擺著的那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樣就不待見。打斷道:“姨娘的好意敷兒心領了,隻是敷兒怎敢亂收外人的東西。”
尤氏一張臉瞬間慘白:“敷兒,我卻不是外人。你……我知你一直氣恨我。但咱們終是一家人……”
羅敷不等尤氏說完:“姨娘‘心意’敷兒心領,恕敷兒福薄,無福消受。如果沒有其它事,敷兒告退了。”
尤氏卻拉住羅敷:“敷兒,我是真心待你好,你……”羅敷厭惡的擺了擺袖子,掙脫尤氏的拉扯。
尤氏的丫環卻忍不住了:“小姐,您有所不知。夫人她……”
羅敷粉麵一黯,怒斥道:“大膽賤婢!此處可有你說話的地方?夫人?憑她?!她何時卻當上了夫人?還是,你有意咀咒夫人,好讓你的主子坐正了位子?!速去管家處自領家法五十,否則別怪我容不得你,將你逐出府去!”
丫環聞言跪地磕頭如搗蒜,邊抽泣道:“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胡言亂語,再也不敢了。奴婢願自領家法五十,但求小姐能聽奴婢一言。”
羅敷本就心軟,見這丫環已知悔改便冷冷道:“講。”
丫環抬起袖子擦幹了眼淚,伏在地上道:“小姐,奴婢自八歲起進秦府服侍尤姨娘,如今已有十載了,深知姨娘脾性。也親見小姐平日待所有下人都寬厚仁慈,卻並不待見姨娘,知是小姐對姨娘誤會已深。”
羅敷輕哼道:“你是要替她說道嗎?那就不必了,羅敷我自有分寸,還輪不到你來教導。”
這丫環一聽急了,跪地前行幾步抱住羅敷的腿道:“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這十年來,您可知道尤姨娘過得並不開心。”
羅敷又是一聲冷哼:“不開心?那我娘呢?與人分享夫君,我娘她就開心嗎?”
丫環知道羅敷聽不進任何話語,咬咬牙道:“您可知道,其實尤姨娘多年未育,並非她不能生育。實在是因為與老爺隻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啊!”
突然獲悉秦叔桓隱瞞了十五年的秘密,羅敷如遭雷擊,一時回不過神來呆在原地愣住。
隻聽得尤姨娘厲聲叫道:“閉嘴,朵兒你不要說,不要說了……”尤自跌坐一旁,低頭嗚咽起來。
朵兒卻哭道:“尤姨娘,您不要阻止我。今日奴婢定要讓小姐知道您的苦,您的忍,讓小姐與您冰釋前嫌。小姐,尤姨娘住的偏房裏,分為裏外兩進。外人看來,這外麵一進自是陪房丫環的住處。卻不知外間其實是老爺在用,老爺他根本就不曾進過姨娘的內室。”朵兒哽咽了,“您或許能理解一個女人雙十年華嫁為人婦,以為找到了終生的依靠的欣喜。卻很難體味等了十五年,當年華已逝才發現一心念係的夫君卻從未正眼瞧過自已的那種絕望。而且當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到明知那個人不愛自己,就算來自己房中亦是極不情願、隻是為他的愛人所逼,卻恨無可恨,反而還是盼著他來這裏,看一眼就感到知足、幸福。明知這一壁之隔,其實是咫尺天涯。明知這一輩子就要孤獨終老,卻無怨無悔。有多少明知的錯,卻還要去明知故犯。尤姨娘一心念記夫人身體不好,早把看著長大的您視如已出,小姐,您卻一再……”朵兒泣不成聲,突然聽得撲通一聲,尤姨娘昏死過去,緊閉的雙眼蒼白的臉,青春不再的臉上掛滿淚痕。朵兒丟掉手中的錦盒,急呼:“尤姨娘,尤姨娘……”
羅敷木然,不知如何自處,竟連呼救也忘了。隻撿起地上的錦盒,輕聲說道:“家法就免了罷。”抱著盒子一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