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駛著。
不知為什麼,陳容明顯地感覺到,王弘驅車驅得很慢,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想這一刻能留得久一些?
想到這裏,陳容苦笑了一聲,她嘩地一聲拉下車簾。
可剛剛拉下,她便悔了,便掀開車簾一角,看向他的背影。
漸漸的,馬車駛上了官道。
官道漫長,黃塵揚天而起。過了一會,陳容發現,王弘隻在官道上行駛了二刻鍾,便把車驅入一個山間小道。
這山間小道,兩側溪水潺潺,竹林時有,那些因為進入冬季,已經幹枯的雜草都還有半人高,雜草和枯藤交織著,纏繞在樹根上。
小道的兩側,是連綿的山脈,看來看去,這裏竟是極少有人行走的模樣,仰著頭看了又看,都看不到一戶人煙。
陳容詫異起來,她伸頭問道:“七郎,此是何處?”
王弘頭也不回,他懶洋洋地坐在馭座上,縱使馬車滾動激起的煙塵,已染黃了他的白衣,他那樣子,也仿佛自己正華服盛裝,參加王室的宴會一樣的都雅。
他含著笑,漫不經心地甩了一下鞭子,道:“是一條小路,彼處行人少,沒有農田,流民不喜。”
陳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說,這條路很安全。
她心頭一鬆。
就在她準備繼續詢問時,王弘清潤動聽,宛如流泉般的聲音響起,“這附近的小道,我都熟悉。”他仿佛知道她想問什麼,率先說了出來。
這話陳容都有點不相信了,她怔了怔,瞪向他的背影。
不過,她沒有開口質問。她知道,不管是冉閔,還是王弘,他們位高權重,說出的話一句便是一句,這類人,不喜歡自己的話被人質疑,更不喜歡解釋。
晨風悠悠而來,它拂起王弘的墨發,拂得車簾嘩嘩作響。
走到小半個時辰後,王弘右手按著馬鞭,左手輕拍轅木,放聲清唱起來,“望洛陽,意沉沉。想西山落日,照昔日王都,今日荒塚落枯鴉。”他剛唱到這裏,聲音卻是一啞。
幾乎是突然的,他仰起頭,放聲長嘯起來。嘯聲如金石相擊,既明且脆,遠遠傳出。
就在陳容傻呼呼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王弘時,他的長嘯聲,漸漸轉為嗚咽,轉為嗚咽。。。。。。
嗚咽聲中,陳容的呆呆傻傻中,一個高歌聲從遠處的山腰上傳來。那個歌聲,卻是沙啞蒼老,唱得十分蒼涼,“他年英雄今日塚,他日衣冠雍容,今朝白骨無墳。”
那個聲音,也就是唱到這裏,唱聲便止,嘯聲高起。
陳容回頭張望,隻見遠方三百步處,山腰間,枯樹中,一個四十來歲,胡子拉雜的中年樵夫,正雙手叉腰,仰天長嘯。
那樵夫的嘯叫聲,蒼涼古樸,其章綿綿,遠遠傳出。
陳容望著那人,突然想道:這人是個隱士。
就在她尋思之際,那個中年樵夫彎下拾起斧頭,一邊砍向前麵的小樹,一邊粗著嗓子呐喊道:“山下歌詠者何人?好端端地唱什麼歌?勾得老夫斷了腸!”這樵夫顯然精通音律,他一邊呐喊,一邊用力砍著那枯樹,動作和說話配合極好,頗有節奏感。
馭座上,王弘揮了揮馬鞭,也沒有抬頭,便這般高聲回道:“琅琊王七也。”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那中年樵夫的放聲大笑,“琅琊王七?好大的名頭啊。”
這時,馬車離他隻有二百步了。
中年樵夫低頭一看,詫異地叫道:“噫,馬車中坐著何人?竟勞得動琅琊王氏的王弘親自驅車?”
王弘笑了笑,朝陳容吩咐,“把車簾拉起,讓長者一觀。”
陳容應了一聲,把車簾掀開。
隻是在掀開時,由於自慚形穢,她的頭,還是低了低。
那樵夫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顯然心情甚好,竟是嘩地一下把斧子遠遠扔開,雙手叉腰放聲大樂。
大笑一陣,引得回聲不斷後,那樵夫叫道:“好,好。堂堂琅琊王家的嫡子,竟願意為一個婦人馭,好,不愧是我輩中人。”
過一會,他轉向王弘說道:“你剛才所吟,長短不一,是新詩體?”
王弘淡淡一笑,朗聲回道:“非也,隻是聽到我這婦人上次念過一遍,覺得這體裁長短不一,倒也輕爽上口。”
那樵夫繼續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扛起斧頭,轉身朝山深處走去。漸漸的,那笑聲變成了悲咽,悲聲混合在風聲中,仿佛蒼天在哭。
馬車再次駛動了。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王弘所挑的這條路,不但偏僻,還是條近道。不過二個時辰不到,陳容的視野中,便出現了南陽城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