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上星期，回了趟廈門。’鍾皓天低頭在嫩黃色的便簽紙上寫道，柔順的頭發垂下，陽光在他背後形成光暈。陸勵成發現自己可能置身在夢中，可是眼前對他綻放出笑顏的鍾皓天比夢中更不真實。
廈門，那是他夢魘的地方。陸勵成深知鍾皓天多懼怕，他以前在鍾皓天麵前都不敢多提一句。可是如今，他卻可以笑著說他回去了，回到了那個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你也很久沒回老家了。”陸勵成點了壺他喜愛的紅茶。
‘很多地方都變了。’鍾皓天點點頭笑著繼續寫，‘給媽掃了墓，老家房子也賣了。’
“賣了？你以前說過……”陸勵成說到從前一頓。對坐的鍾皓天見到他停下抬了抬眉毛等他繼續說下去，陸勵成繼續道：“你以前說過，那房子是你很好的回憶不想賣的。”
‘空關著也是浪費，回憶不會被奪取的。’鍾皓天的筆尖流暢地在紙上寫下秀氣的字，藍色的水筆遊走在嫩黃色便簽紙上。
陸勵成安靜地坐在玻璃房的餐桌前，回憶不會被奪取的——那麼他們之間的回憶是否也不會被歲月磨損與遺忘呢？舉起手中的茶杯，陸勵成感覺今天的紅茶那麼澀。
忽然鍾皓天從公事包裏拿出幾張圖紙和照片放在桌上。
‘這就是幸福小區。’鍾皓天介紹道，把自己拍的夕陽下的幸福小區照片遞給陸勵成。
‘這家，是我以前提過的咖啡館。’又一張照片交給陸勵成，鍾皓天無聲地微笑。
“我知道，這是你畢業後在廈門第一個作品。”陸勵成歪著頭看鍾皓天給他的照片，很簡單的一家咖啡館但是外麵是漂亮零星的小花，裏麵的桌子上竟然也在縫隙中種著小草，既溫馨又可愛。
‘還有這個。’鍾皓天從照片最底麵抽出張素描，那是小圖書館。
“好漂亮。”陸勵成不自禁讚揚道，這個小圖書館落成在海邊的街
道，外麵像個西式郵筒，陽台上同樣栽種著植物。
‘現在在廈門很有名。’鍾皓天挑眉驕傲地寫。這家圖書館原先隻是一個大學生畢業後開的，後來找他裝修，他和那大學生很談得來，所以替他設計了這家圖書館。現在規模不小，還開了分店。這次回去，他和那人見了個麵吃了頓飯。耳邊是許久沒聽見的海浪聲，他發現自己遺忘了許多他忽略的東西。
“有機會，真想去看看。”陸勵成看著這些照片與圖稿，隻想此刻時光慢些再慢些，這樣一輩子在夢中不要醒來。
鍾皓天抿嘴微微一笑後，遞給陸勵成一張紙條：‘你下周六有空
嗎？’
“下周六？”陸勵成一愣後看了下手機內的安排表道，“下午五點後可以。怎麼，有事嗎？”
‘你喜歡的樂團的票。’鍾皓天口袋中拿出一張交響樂的票放在陸勵成的麵前。陸勵成拿著鑲著金邊的門票疑惑地凝望著鍾皓天。
“你……”陸勵成困惑地笑了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笨拙得不知如何開口。“為什麼請我？”
鍾皓天忽然輕鬆笑了下，用藍色的水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看到陸勵成詫異的表情，鍾皓天端起香濃的奶茶笑得很狡黠。
外麵的陽光很充足，沒有葉子的梧桐樹樹立在街頭兩旁，行人不再行色匆匆，而是緩步仿佛都在享受今天好不容易的暖流。香氣撲鼻的奶茶下肚，讓鍾皓天舒服得額頭冒了汗。COM餐廳中隻有舒緩的鋼琴曲不斷流淌在他們之間，金棕色的頭發把鍾皓天肌膚襯得白皙了不少，發梢依舊是天生打著小卷兒顯得發絲很蓬鬆。
當冰涼的海水淹沒了絕望的他時，他見到了黑暗中亮起的燈塔。胸口因為水壓而漸漸地無法呼吸，四肢好像已經沒了知覺意識開始飄遠，在他以為他會離開這個世界時，他想到了曾經他懼怕死亡地躺在醫院病床上，可是當他睜開眼時，卻是滿屋的光明與坐在身邊守著他的陸勵成。那天他第一次覺得，原來活著是那麼美好的事。他又想起了安安叫他爸爸，小身體慢慢爬上病床蜷縮在他懷裏的模樣。
燈塔一閃又一閃在海麵上，陸勵成曾經對他許諾說他會做他的燈塔
讓他不再迷惘，他抱著陸勵成不斷索取他給予他的力量，快感與感動交織在身體內。他曾活得那麼充實，當他以為他習慣了人生是一片灰色時，陸勵成帶給了他色彩與希望。他還不想死，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留戀，有太多的遺憾。他還沒看見安安長大成人，也沒有告訴陸勵成他對他是怎樣的感情。
他終究是個怕死又貪心的人，他害怕這樣孤孤單單死去，無人知曉地遊蕩在海裏，又貪戀塵世留給他的一切。他在海中用盡力氣遊了回去，在廈門病了好幾天。那幾天，他想了許多。安安是他最珍視的上天賜給他的天使，而陸勵成則是他最愛的人，他舍不得這樣離開，縱然可能此生無法再次與他攜手共度餘生。但是，他還是不想離開這個有他的世界。鍾皓天還是個自私的人，他不但舍不得還想要更多的，既然已經失去得一無所有，那麼他還害怕再失去什麼呢？空空的口袋中，沒有任何殘留的餘溫。他不是為了陸勵成，而是為了自己，他想為自己好好活一回，爭取想要的東西。口中的奶茶留在齒間，鍾皓天喝下最後一口後滿足地笑了起來。
頸間的對戒被鍾皓天捂熱了，他隔著毛衣撫摸著戒指。陸勵成怔怔地望著他，眼中震驚又疑惑。
為什麼請他看音樂會？鍾皓天歪了下脖子，揚眉笑了笑。
紙上漂亮的字寫著：‘追你。’
金黃色的餘暉落滿了整個上海，放學的孩子在路上奔跑嬉戲。有時候幸福，隻是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