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房間,周夢的臉色就像了冬天的早晨,能敲出一層霜來。匡成,他周夢的副將,此刻正躺在床上。匡成臉色蒼白、氣若遊絲,高大的身軀仿佛漸縮漸小,正要從周夢的眼皮底下溜走。周夢感到喉嚨很幹,感到心如火燒,眼睛卻濕,隨時會暴降大雨似的。
喉嚨咕嚕了一聲,周夢不由大喊,“軍醫呢?軍醫在哪?”
站在一旁的郭秋生悄聲道,“周將軍,軍醫剛走。”
“那還不快叫他來?”周夢火氣很衝地對郭秋生道。
郭秋生愣了一愣,跟了周夢幾年,他第一次發現周夢的火氣這麼大,而且會衝著他發火似的。但愣愣的瞬間,他郭秋生也知道,周夢與匡成情同手足,情深似海。匡成身受重傷,他豈能不急?
“是,我馬上去找。”郭秋生爽快地答,快步走了出門。
周夢靜靜地立在床前,目光如水一樣淌在匡成身上。
匡成身中十幾箭,滿身被紗布裹著。臉也有刀傷。整個臉部,隻露出眼睛、鼻子、嘴巴。血已經染透紗布,整個人就像了一個血人。根本沒了往日的威武、雄壯。
周夢的心在滴血。
匡成和他同鄉。他們一齊入伍,並分在一個伍裏(伍等於今天的班)。一伍五人,即一個伍長,四個士兵。當時的建製,是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一軍為一萬二千五百人。
第一回參加戰鬥,他倆便十分默契。周夢以箭射殺遠處的敵人,匡成用長槍對付衝近來的對手。周夢箭無虛發。匡成的長槍舞如雪花,不是將衝來的敵人挑上半空,便是將敵人刺倒在地,慘叫聲聲。但慘叫聲聲仍沒能嚇退敵人,倒像是興奮劑似的,吸引著敵人一撥一撥地攻過來。他倆已經成了對方攻擊的重要目標。
一伍攻來,周夢已自射殺了一半,餘下的就由匡成的長槍對付。匡成就像一頭氣勢衝天的牛,左挑右刺,前攻後擋,始終不離周夢的身邊。
陽光被飛濺的血染紅。
太陽被箭雨射得昏黑。
匡成除了要對付攻近來的敵人,還要撥開射過來的箭……
仗打得天昏地黑。
最後天地一片殺靜。
匡成拄著長槍,望著天邊的落日,一動不動,似乎呆了。他的身前,躺著二三十具屍體。地上血液津津。
匡成的身上、臉上都是血。
周夢丟下手裏的長弓,忙走到匡成的身邊,雙手扳著匡成,“兄弟,你沒事吧?”
匡成慘然一笑,“沒事。”
沒事是假的。
周夢一眼就看到匡成的肩上、手上都有槍傷和刀傷。無疑是為了掩護他而受的傷。二話不說,周夢便拿出急救包,為匡成包紮。
一伍五人,就剩下他和匡成。
報戰功的時候,他力薦匡成。但卒長(相當於今天的連長)說,經查點,他周夢射殺的敵人是三十六人,匡成槍殺的是三十二人。
“他匡成很英勇啊。”周夢力爭。
卒長對他笑說,“你也沒有投降啊。”
結果,他和匡成都是立一等功,但他升為兩長(相當於今天的排長),匡成才當了伍長。
對此,周夢覺得不公平,還感到自己欠了他的。
匡成倒豪爽,“周哥,咱兄弟還分什麼彼此?有你的一份,也就有我的一份,是不是?”
周夢十分感動。日後他每升一級,都要提匡成一級。當他當了總兵,統領上、中、下三軍,匡成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副將,並由匡成身兼騎兵師的師長。
悔不該由他身兼騎兵師師長啊。周夢望著匡成,心裏難過地想。
早幾天,當他們到達張家川,周夢馬上就布防。以張家川小城為中心,東南北三麵分別由上、中、下三軍駐防。西麵為正麵,由匡成的騎兵師負責。打心裏麵,他周夢是不希望由匡成去西麵的。但兩軍相爭,那是你死我活的事,容不得半點的私情。最強的騎兵師不負責正麵的話,怎麼都說不過去。當然,周夢不管匡成如何反對,仍然將自己的直屬師,分了三個旅給匡成指揮。
開始幾天,西度國的軍隊都沒有動靜。
是懾於周夢的威名,還是對周夢的布防有所顧忌?
張家川四麵環山,進入張家川,就等於進入了一個大水桶,三軍衝下來攻擊,無疑像滔滔洪水,勢不可擋。而西度的騎兵,則不像在平原那樣,容易發揮。要進入張家川,隻有西麵一條通道。也隻有攻下張家川,西度的軍隊才能進入汾州,直逼長安,威脅國都洛陽。
作為西度國的總指揮蒙特爾,自然很清楚這一點。
淩晨,當匡成還在夢中,就聽到哨兵傳回的角號,那是敵人進攻的信號。跳下床,匡成馬上走出帳篷,率領著騎兵師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