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飛行(1 / 3)

[木橙木橙,快來救我]

我想象著朵朵見到阿奔到來的那一刻,幾乎是以衝刺的速度飛到阿奔的懷裏。阿奔像安慰一隻迷失的貓咪一樣,安撫著懷抱裏瘦弱的女子。

此情此景,讓我這個局外人一下子隻能轉過頭去,而且還要麵帶微笑。

我在三米之外的地方發動了我沾滿泥漿的摩托車,我笑著對雨衣裏的人說,山上天氣寒冷,哭泣會讓身體免疫力下降,小心感冒。說完我很瀟灑地敬了一個標準的美軍軍禮,然後發動摩托車,下山。

這時朵朵有點不好意思跑過來,木橙木橙,回到南寧我重重感謝你。我依然是微笑著看朵朵很認真的樣子,然後說,我等著。

對於以後的事情,我總是說,我等著。

我等著,朵朵。在朵朵去龍虎山露營之前,我就在電話裏這麼說。一天之後,南寧周邊縣份下起了冬天少見的傾盆大雨,還伴隨著隱隱的雷聲。我還在辦公室麵對電腦做PPT的時候,調到震動的手機拚了命一樣顫抖起來。

木橙木橙,你過來,我們被困在山上了。朵朵的聲音在大雨裏顯得虛無縹緲,可能是手機信號不好的緣故,聽上去很遙遠。我驚訝道,你又怎麼啦?朵朵說木橙木橙,我們被山洪困住了。

我終於知道怎麼回事了,拿上雨衣就往電梯裏跑。

我想那一刻我是什麼都不在乎了。

處在險境的朵朵同學讓我去一百公裏以外的山區救援。

任務重大,意義非凡。

[一件雨衣四條腿]

兩個小時之後,我遵照朵朵在電話中的指示進入龍虎山一片茫茫蘆葦叢包圍下的河灘,天空大雨雖停,但雨絲淅淅瀝瀝。天寒地凍中,我看到七八個被風雨打歪了的帳篷孤零零在黃泥地裏顫抖。那些一身戶外裝備的人兒都已經成了落湯雞。

我一身雨衣上都是黃泥,人模狗樣在人堆裏分辨誰是我要找的朵朵。

我問那個像瘦猴一樣的領隊,朵朵呢?

瘦猴隊長在雨裏凍得渾身發抖臉色發紫,隻用眼神睇了睇。

我順著隊長的眼神看去,看到了一件碩大的雨衣和四條都是泥巴的腿。

我說誰啊,竟然有四條腿。

隊長牙齒打顫說,還能有誰,朵朵的男友阿奔。

經隊長這麼一提示,我忽然想到,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

後來才知道,我接到朵朵的電話的時候,阿奔也接到了其他人的電話。我們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接到朵朵被困龍虎山的消息,也幾乎是同時出門,隻是我們兩個的交通工具不一樣而已。

我駕駛的是摩托車,阿奔開他的大眾POLO.

結果是,阿奔同誌比我早到了半個小時。因為他比我早到半個小時,所以才有了後來我看到的那件碩大的雨衣和那四條黃泥腿。

還用猜嗎?那四條腿就是阿奔同誌和朵朵同學的。

這讓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們剛讀高中的情景,那時候下大雨,我們是一件雨衣六條腿。

今非昔比。

那時候的阿奔,木橙和朵朵,都是十六歲的年紀。

[像荒草一樣長大的我們]

木橙和阿奔,在十六歲的年齡上嘴唇有越來越黑的毛茸茸的小胡子。木橙比阿奔白,阿奔的喉結比木橙的大,所以阿奔比木橙發育快。這是朵朵通過觀察得到的結果。朵朵說,我們三個都是同年出生,幹嘛呀幹嘛呀。

朵朵的意思是,這兩個家夥怎麼一下子就有了差距了呢。

木橙和阿奔是沒有差距的,一直一直,不是麼?

我們的學校在城北,是世人皆知的所謂差校。很多時候,在晚自習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回家,然後我們知道,有些人已經開始談戀愛了。

什麼?戀愛?我驚訝起來。

阿奔說木呆子你是少見多怪,戀愛,就是那麼回事。

朵朵也說,戀愛,就是兩個人在課堂上偷偷寫信,也就是那麼回事。

哦,原來是這樣。我笑道,怪不得我想到戀愛就腦子充血,一點都沒感覺。

南寧的夏天,台風時不時襲擊,大雨一場接一場,所以我們的大書包裏都塞了一件雨衣。我的雨衣是黑色的,阿奔的雨衣是淡藍色的,朵朵的雨衣最漂亮,是粉紅色的,上麵還有《多啦A夢》那個無所不能的貓咪的頭像。

自然,朵朵的雨衣是最貴的。而我的雨衣,是我媽媽在西鄉塘菜市買菜時順便買的。聽說,阿奔的雨衣的出身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我們套著雨衣在大雨裏騎著自行車飛奔。自行車都是飛鴿牌。飛鴿牌自行車上路很輕,刷!把西鄉塘路邊的積水飛濺到路邊的扁桃樹稍上,然後太陽出來了,我們在路上歡呼起來。

一個午後,我偷偷把老爸的剃須刀拿出來,在下巴和嘴唇上胡亂刮了一通,然後我的那些毛茸茸的毛都不見了,摸著光滑的下巴,感覺自然非常好。阿奔和朵朵在樓下等我去文化宮看動畫展。他們說快點快點木呆子,快點快點木橙。

叫我木呆子的是阿奔,叫我本名的,當然是可愛的朵朵了。

那天朵朵是少見的淑女打扮。我和阿奔感歎,呀,都穿上裙子了,都淑女啦。我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朵朵,朵朵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朵朵說我才不理你們,你們這是少見多怪。

我們都是三個很多日子裏穿校服的孩子,當然是少見多怪。

說我和阿奔少見多怪的朵朵同學自然被推選走在前麵,我和阿奔兩個家夥像老鼠一般跟在身後。阿奔說,其實朵朵今天很漂亮,不是麼?

去看動畫展那天其實是朵朵的生日。動畫展上,我看到一個署名叫BENJAMIN的新畫手的作品。我感覺這個畫手筆下的女孩兒的眼睛裏有水一樣的東西仿佛在動,我大模大樣假裝自己學識淵博說這畫很不錯,朵朵在我身邊說道,笨蛋木木,那是女孩的眼淚。

那天晚上,朵朵的生日蛋糕上插了十七支蠟燭。蠟燭點燃的瞬間,朵朵,我,阿奔的眼睛都亮亮的,仿佛看到時光在刷地一聲走了三百多天。

問題是,生日的後來朵朵哭了。

朵朵哭了,後來很多年,想起那些瞬間,還不好意思。

[阿奔向左,你向右,我朝中間走]

大二那年我愛上了小菲。

小菲是我的學姐。小菲相貌不算漂亮但有我們這所文科院校的特殊氣質。小菲對我說,梵高是不幸的,也因為他的不幸成就了他的藝術。學姐當著我的麵解構梵高與向日葵的種種關聯,我用一種另眼相看的眼光看著這個比我大兩歲的女孩。我後來幾乎是每天像一條忠實的狗一樣跟隨在小菲的身後去五坡食堂打飯。

阿奔和朵朵到學校來看我,我請他們吃五毛錢一根的冰棒。

我咬著冰棒對他們兩個說,我大概知道真正的戀愛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朵朵湊上來,木橙木橙,戀愛到底是什麼味道?

我盯著朵朵的瞳孔,把她手裏的木瓜味冰棒往她嘴巴裏塞,說,就是這麼回事,像冰棒一樣冰涼。

阿奔在旁邊拍了拍朵朵的頭,嗬嗬笑著。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阿奔和朵朵已經瞞著我好上了。所謂好上了,就是戀愛了。阿奔在桂林讀書,朵朵在廣西大學,我在廣西民族學院,三個並不在一起,所以消息閉塞。

後來我聽到的關於阿奔和朵朵的初戀故事是這樣的。

是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阿奔和朵朵相約著到我家,看看我到底考上了哪所狗屁學校。

在他們即將告別的飛鴿牌自行車上,阿奔說他要去桂林。朵朵說我要去美女眾多的西大了,木橙還不知道去了哪呢。

阿奔並沒有接朵朵的話茬,而是說,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了。

朵朵並不理解阿奔話裏的含義,朵朵說見我幹嘛呀,我們從小到大同一個學校還不夠麼?阿奔說如果我想你了怎麼辦?朵朵說你開的哪個國際玩笑?你還用想我嗎?

阿奔說,我就是想你。

後來我知道,原來他們之間就是這麼回事。所以當我說我戀愛了,他們就嘿嘿笑,其實是,背後已經有了所謂的關係了。當然,我並不知道。他們也不可能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