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綸怔怔看著麵前的女人。
素顏,略顯蒼白的唇,細眉冷定,黑瞳靜默,筆直地坐在那裏,所說的話主見清醒而獨立。這樣一個思想成熟到近乎冷酷的女人,優澤當初到底是怎麼會愛上的呢?
還是說,現在他麵前的湛晴,並不是數年前的湛晴。
沒錯,人都是會變的。
但變成這樣,實在是……
他長長歎了口氣,語氣緩下來:“湛晴,你到底在執著些什麼呢?真的,那麼怕那個擁有強烈信念的孩子嗎?”
幾乎微不可見的,她筆直的身形晃了晃。這細微的舉動,被維綸收入眼底。
“其實,你也應該清楚吧。優澤他對你,是認真的!雖然我並不怎麼喜歡你,也覺得你們不是很配——實話實說,是你配不上他!但是,那又怎樣呢?除了年齡之外,你們中間根本沒有任何障礙!還是,你真的從來沒對他動過心?”維綸緩緩攪動咖啡,以清晰沉定的口吻慢慢說道,“你現在也許還可以否認。不過,我想有件事,我應該在今天告訴你。如果我不說,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少年,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在愛著你。這件事,直到昨天之前,我都沒想過與你有什麼關係。盡管在那樣的方式下認識他,但我真的沒想過,他那件事,居然會是因為你——直到昨天,看到他獨自躲在無人的角落,打開左手那個暗銀手環的一刻開始,我才了解到這一切。”
發現她眼中的疑惑,他解釋道:“你應該見過的。那個戴在他左手從不離身的手環,其實並非一個代表個性的裝飾物而已,它的存在,是為了遮擋一段慘不忍睹的記憶。”
維綸頓了頓,點燃一根煙,夾在指間卻並不去吸。
許久,他開口道:“湛晴,你知道嗎,優澤他,曾經自殺!”
該怎麼形容維綸第一次見到優澤時的情景呢?
混亂,絕望,還是末日?
不,這些都不夠深刻。
那個場麵,是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的。
在他被醫護人員簇擁著推進急救室時,他正好在醫院探望一個朋友。當時,那個臉色慘白的少年因為割腕失血過多已經休克,而更慘的是,醫院血庫竟然沒有他的那一型血!
後來,是他救了他。
隻是很無意的,因為不忍看一條年輕的生命逝去,不忍見那個陪同少年一起出現的老者哀傷哭泣,所以相同血型的他,輸了一袋血給他。
聽著老者不斷喊著少爺少爺,維綸不禁奇怪,可以被人稱呼為少爺的年輕人又怎麼會淪落到自殺呢?
因為好奇,他在對方被送入病房後去探望了他。
然後,就是那張陷在病床上蒼白到近乎透明卻依然帥氣到不可思議的臉龐,令他有了挖掘他入行的衝動。對於一個富有能力卻屢屢找不到千裏馬的伯樂來說,會對當時依然昏迷在病床上的少年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那個守在少年身旁的老伯後來因為這次事件驚嚇過度,竟生病住院,後來他的子女來探望他,發現優澤的情況後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繼續留在他身邊工作。
於是,沒幾天,老伯便被子女接回了老家安養。
他臨走前,給了維綸一些錢,委托他這個輸血救過少爺的好心人能暫時照看他直至痊愈。如果說,他真的想把他培養成明星的話,那就培養吧!他的少爺總是一個人,寂寞得太久了,能有個人給他一個前進的目標和希望,總是件好事。
就這樣,在那之後的一個月後,他向他提出了那個問題:你有興趣加入娛樂圈嗎?
在那之後的幾年裏,優澤從未讓他失望。他就像一顆徐徐升起的星辰,迫不及待地向這個世界展示著他耀眼奪目的光彩,用盡全力把自己的星光灑遍整個世界。
現在,他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布滿這個世界每一個角落,為什麼就算不喜歡,他也會去做?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吧!
雖然不知道當初,她究竟給他怎樣極度深刻的傷害,但維綸現在已確信無疑,從一開始,令優澤進入娛樂圈的目的,就是為了她!
要怎麼樣才能讓湛晴看到自己?
要怎樣才能讓使自己更加有能力?
要怎樣才能讓湛晴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孩子?
從那時到現在,他思考的大概都是同樣的問題吧……
“銀色手環,是為了遮擋手腕上那道醜陋的疤痕。對優澤這個心高氣傲的家夥來說,因為一個女人自殺並不是一段值得記住的回憶。所以,他選擇了封禁,把往昔記憶收藏。”維綸那根夾在指間沒有抽的煙早已熄滅,他丟了煙頭,又點燃一根,仍舊沒抽,“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了你。現在,換你來告訴我,當初在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令他選擇了那條充滿血腥的不歸路?”
休息室內,似有冰冷的潮氣彌漫在四周,薄涼迷蒙,一點點透入她四肢身體直至心髒。
當初在她和優澤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湛晴動動唇,極力想開口,可她的喉嚨一片劇烈疼痛,就如同被赤碳烙燙過,再發不出半點聲響。
那一年那一夜,那些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用盡一生恨意怒罵他的話,如雷電般轟鳴著自她耳旁劃過。
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出現?
——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寧願死在雪原也不要被你救!
——看看你自己的臉,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膚,美麗年輕的少年,多麼像個天使啊!你用那種笑容讓我失去警惕,然後在我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變成惡魔,把我的幸福吞噬!
——這樣子的你,好醜陋!太醜陋了!我現在終於知道官理惠為什麼要把你一個人送來中國,她一定是因為太了解你了……你隻會給別人帶來痛苦和絕望!為了到達你的目的,你可以不管別人的死活!
——惡魔!你根本沒有心,活該被全世圈的人拋棄!不、不!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滾!滾——
……
那樣子的話,她後來怎麼會忘記了呢?
那些令他帶著狼狽、倉惶、絕望的淚水離去的話,她怎麼可以忘記呢?
當時,她那麼痛苦,隻想用冷酷的話去傷害對方,卻不知道,那些話對他而言都具有毀滅性的傷害!
本來就不該出生的孩子,為什麼要出生?
母親恨他毀了她一輩子的生活,父親從來沒正眼看過他,他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為一根繩索,把那位年輕美貌的母親牢牢鎖在父親身旁。
他隻不過是一件活的工具,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在意過他,無論他表現好或是壞,都沒人理會他。在母親心中,他是恥辱的印記,是她躲避不及的痛苦回憶,甚至、甚至連一個情人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