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麵觀音非但名頭與實力均不在夫君之下,心機與臨場應變能力,還顯在其上。戰有片刻,見寡難抵眾,深知大勢去矣,她令機一動,一掌將夫君打送出門去,並要善自珍攝,以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自己則欲血奮戰,邊拚死保護著倆嬰兒,邊苦苦纏住眾敵。明顯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仍不肯放棄最後的爭取。爭取讓孩子多活一會兒,爭取讓夫君逃得遠一點,以生命中的最後的這一點力量,和,這一點時間。她深知院中那些敗類還擋不住她的夫君;追去的厲小童與駱貔貅,雖也武功蓋世,但若想阻止她的已是身受重挫的夫君活在世上,還是癡心妄想。她隻怕她的夫君不跑反而全軍覆沒、遺恨千古。
兩個嬰兒仍在沒命地哭叫著。八麵觀音已倒在血泊中,昏厥於地。她的一雙嬰兒出了格兒的可愛,小手上各有天生奇痣。男為“宮行痣”、女為“燕尾痣”、男左女右。有此奇痣的人據說要大福大貴、郎才女貌的;然而事實上首先帶給父母的卻竟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人頭遍地、血流成河。她是聽著孩子的哭聲、想著這些昏死過去的。
單金鵬不會不跑。不管這個地方多麼的美麗銷魂,不管這個地方多麼的根深蒂固難以抽身,隻若已經徹底厭倦了這個地方,隻若已經覺得這個地方再難找到一丁值得留戀,如果再不逃離這個地方去開辟一片新天地,那麼,他必然是已經活夠。任何一種一承不變的固定的生活方式,對人而言,永遠都是一副殘酷的可悲的桎梏。人不應喜新厭舊,但無理由不向往自由和明天。“今天”再美好,而人,恐怕都過夠了“今天”;盡管雖說是,明天到來之後,又大都不未必是“今天”的重複。人每喜歡上一種事物或什麼,總首先發現它的好處,時間一長,才是它的另一麵。任何事物,任何地方,人總會有厭倦的時候;還沒有厭倦,是還沒有到時候。男人是這樣,女人也是這樣。情也一樣,恨也一樣,愛也一樣,仇也一樣。再深的深仇、再大的大恨,第二代也許還耿耿於懷,到第三代、四代、五代,可惜就無誰當一回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再熱如火的愛,生上幾個孩子,再娶來幾房兒媳,可憐就淡漠如水冰涼,僅剩,有得是氣生、渾身病痛。花開自有花落時。
單金鵬還不想死。他的老婆婚後六個月,便十分殷勤地為他生下孩子來,而且十分努力地一生便倆。他沒記得婚前三個月往她肚子內放過什麼孩子。他得跑,一來,可以甩掉玩兒命追來要人命的厲小童駱貔貅;二來,可以甩掉那頂碩大無朋的美麗的綠帽子;三來,可以甩甩試試,那些永遠也甩不掉的記憶或過去,看是甩掉甩不掉。
\t他同樣是聽著那倆嬰兒不絕於耳的哭叫聲,逃離了自己的家園的。孩子哇哇的哭聲,在這淒迷的夜裏聽來,就宛如刀子在挖人的心。
孩子是無辜的,不論是誰的孩子。就算是孽種、給亂人玷汙而成的雜種,也同樣是無辜的。誰都無理由來冷淡、歧視、厭惡孩子。然而終究是,孩子再可愛,也還是自己的好;更哪堪,自己的老婆生的卻是別人的孩子!世上的是忙就可以幫,獨造就孩子這忙幫不得,一幫準出亂子——雖說男人一有這忙可幫,就會美得放屁也要“拿”一下跳躍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