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個頭不算太高,竟生得五大三粗,猶小塔一半。相貌酷似詹喪生。隻眉心處也紮滿濃毛,連成一“雁”罩雙目。相術人常以此樣眉為褊急標誌,相書上亦有出處。是耶非耶?也未可知。
\t他瞪著一雙似乎有些燙人的眼,粗鼻孔往外噴著熱氣,衝人劈麵便呼叫道:“老大,你去就一夜,回來又隻捎回來位美嬌娘,十二棍呢?說!”他說話與說話的聲音,都勝似荊棘入灶,劈裏啪啦,小膽的人能給嚇跑。
\t詹喪生惟恐南冰冰遷怒於“美嬌娘”三字,鬧個不好收場。忙先引見,未搭他問。
\t他是山莊三莊主,詹沾之胞弟,名著、字硝生。由於他脾氣火爆,凡事沾邊便熱,人們私下裏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急如火”。此地喚“老大”是稱平輩者之長者方言,稱自己的長子也是“老大”,並非弟不尊兄,或不通輩份。
\t聞其渾號,觀其舉止言行,想見此人城府與修為。南冰冰已經無理由計較他冒失唐突、出言不遜。傻子人前罵你一句你會沒有麵子,你若還嘴,會更沒麵子——沒聽說過誰打敗了一個大傻瓜而被譽為大英雄的。於是爽性付之一笑,應付了兩句俗套,隨之進了客室。
\t屋內空空,僅迎門一架方桌與圍桌幾隻坐椅權充擺設。別無它物。顯得儉樸、豁亮,難免有有些淒涼與冷清。尤其乍一進來,竟覺有一種十分生硬的黴澀在撞擊周身各部。想來蒞臨莊上坐客的人是不會太多的。主人倒有兩個。
\t莊主曹誌遠。南冰冰昨日見過。
\t聽說他在四十左右。可看上去至少要在五十開外。不窄而瘦窄的一張蠟黃色的臉上,盤踞著不少沉靜與幹枯的皺紋。盤桓的雙目已有些窪陷,眉睫也如風幹了的腐草。除眼球還略帶濕潤外,在他的有些不太正常的麵孔上,已經很難找到一線生機。再加他穿一套土色布服,使人不由就會聯想到那飽經幹旱、凍結了的大地,即使天塌下來,也就塌下來了。
\t另一位是他的渾家——亓潔。人稱亓夫人。
\t亓夫人麵肌奇白。白的叫人以為她必是才生過孩子,未過滿月,在屋裏憋白的。白得神韻已失天然。連帶的看去想來少女時節必曾是如畫猶詩的五觀也不再那麼神采韻致,已有些呆板。衣著講究,鬆緊適宜。細腰,鼓胸,臀股豐腴……呀,除去那“白”不看,竟儼然少女一個,而且是溫文爾雅、端莊優美、一步一情、步步生春的少女!若非大家閨秀,焉富此般姿魁!南冰冰一時竟看呆了。
\t看得亓潔極為不自然,隻好微笑道:“南姑娘,我少女時節,也還是沒有你一半好的。有如意了嗎?”南冰冰還是頭一回聽人問及這事,心裏覺得很是甜,美美一閉眼,睜開後轉動了一下眼珠道:“有。名字叫:如意蜻蜓劍。”言過便是開心大笑。
\t桌上有杯,杯中有茶,人圍桌已坐下。
\t方坐好。亓潔竟十分懊惱地搖了一下頭,緊接著抬右手以食指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前額正中,然後起身便出門而去、像是頭疼的厲害,急著去吃藥,忘記了與南冰冰打個招呼說聲“失陪”什麼的。圍桌畢竟僅她一個女陪主,即使南冰冰不在乎什麼,做為女主人,實在也該顧及一下才是,失禮不得。人家終歸是個大姑娘。因而詹喪生道:“這是亓夫人的習慣,女俠莫介意!每當有了該辦而忘記辦的事,想起時,總首先要以手加額。隻不知今日她忘記了做何事。”
\t那是自我的譴責,是有心的女人。惟有有心的女人,才肯養成譴責自己的習慣。惟有時常進行譴責自己,才會越來越美、越來越討人喜歡、越來越倍受人尊敬。人生在世,隻有多尋找自己的過錯和多對這些過錯進行及時補救,鍥而不舍,持之以恒,才有可能最終成為完人的。可惜這世上以為自己會有錯誤的,是不太多的,肯人前承認錯誤的就更少,錯了設法補救的人,自然就少到了屈指可數——也許這正是世界一直差強人意不起來的關鍵之所在,或,惟一的根源——人,總是對於別人和自己,不能一視同仁。一聽一想,對於亓夫人,南冰冰頓生敬慕,隻覺相見恨晚。可亓夫人又是去做什麼事情了呢?她卻又猜不著。本預點點頭,示意不必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