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注視與警惕盡管都已做到一絲不苟,但絕未形於舉止。在對峙時,讓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的敵人,以為你未將他放在眼上,又深知你深知他是勍敵,就是在取勝的道路上,邁出了最有力的一步,一大步——隻若這個敵人還正常。
他一手斜持竹竿,一手慢捋著胡須。自不去回複雙屍的那樣的問話;而是不緊不慢、鏗
鏘有力道:“爾等已如願大火焚燒了棗樹山莊,暴戾恣睢目的已達。我老人家極不願傷生,就算最該死的,向也一視同仁。幸甚受人托孤之重,若有哪個腫眼囊鼻有眼無珠的阻撓我老人家搭救冰兒,這明知殺人是紅塵之事的隱士,想來明日再做也不遲。無論如何,做隱士與做人一樣,有所不為,而有所必為!可否聽清?”
臃屍好像是聽了個模糊不清。抬起粗短的手臂,十分困難地扶了扶在頭孝帽。以為扶正了,實際是故意弄歪了後,才肯放下手來,搭按在另隻摁住哭喪棒柄把兒的手的背上,便仔細瞧開嚴百屠。膏梁子弟見到美貌小娘子之仿佛,瞧了半晌後,姿勢不動,肉不笑皮笑著道:“誰人不知你嚴百屠是一個出了名的老陰險?又有哪一個老陰險不是出了名的道貌岸然?哪一個道貌岸然又不是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哪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道貌岸然殺人時又不是出了格兒的堂而皇之?哪一個堂而皇之的殺人不眨眼又不是出了格兒的該殺不該留?哪一個該殺不該留的堂而皇之又不是出了格兒的老陰險?所以你老雜毛也無須你老人家了,也無須捋著胡子過河——謙虛(牽須)了,牽掉雜毛,可就嘴上沒毛、說話不牢,成了站著不能尿了!你個老釣婆兒,以為然否?”嚴百屠聽罷,自己的人倒是沒有什麼,頭扣那頂大蓋鬥笠,竟是險些飛了起來。怒發衝冠?手中的竹竿正預舞出歲寒三友的氣質、風範與神聖,讓這人世間六月飛霜,天地震撼……“且慢”!長屍可能是深知嚴百屠的利害,急忙喝住。
“不忙動手不忙動手!一旦動手汝便死了。人死之後大都要有人來兔死狐悲嗚呼哀哉的。至於狐是真悲假悲嗚乎哀否?死兔,無論如何是無從得悉了。因此,君子梁上人歪脖子也可說落枕了曰:在日笑真盡寸心,勝逾亡後慟黃昏。老釣婆兒,孝子給汝黃嚴氏守孝趴靈了!”
嚴百屠一怔,尚未弄清長屍在說什麼、要耍何伎倆。就見南北雙屍突然同時跪倒,跪倒便磕頭,額竟觸地有聲,居然行的是居喪重禮——稽顙!
雙屍這就地一磕,反而磕懵了嚴百屠的頭。
接著,雙屍又將脖間的數條孝布,胡亂往頭上一撩,趴喪似的先聲後淚,哭了起來。並號啕著催人淚下的哀傷,有抑有揚,一本正經,竟是淒婉動人。少頃已是淚如湧泉,滾如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