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以為她引見完畢,準得閉上眼睛的。閉上眼睛,有時就是“如釋重負”的最好的表達方式,如能順便再歎上一口氣,別時容易見時難!詎料,她居然笑盈盈轉過身,比雪花還輕盈的體態,柔柔翩翩起舞著也似,去揀南冰冰的那把在地小劍了。
\t撿起小劍,迎風一晃,似要仰天長嘯,刺破這黑沉沉的天際。但火光中看來,好像卻是同時刺碎了冰與雪的心;至少南冰冰覺得自己的心,已被刺碎,碎如鼓山這一晝夜來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
\t“天平雙俠”的聲譽,要比“冰雪雙嬌”的神劍還顯赫、還膾炙人口。這是連南冰冰也無法不認可的事實。其實她早在鼓山之頂,見他第一麵時候,就知道他是路平了。隻因,雖說天下還無人詳知路平的根底,但可卻找不出來誰,不知路平。天下誰人不識君?不是他路平,冷冰冰的姑娘,又稀罕自作多情?卻原來是,相見應晚!
\t他那可以汗顏史冊的行蹤鐵事,與他這凶惡的,天賜雄姿豪貌,相鋪相成,並駕齊驅,幾乎已使古往今來的所有在名兒英雄,無不歎為觀止,顧影自憐;更令塵世的醜、美女子,凡是未出閣的無不心向神往,塗脂畫眉,憑門期盼他的萬裏雄風的刮到,單等柳動。更有趣的是,有的已成殘花敗柳、懷胎無數,也瞞著公婆丈夫孩子,偷悄悄打扮得格外妖冶、並私下四處尋探他的行蹤,一個心思要與他私奔,別的都也已收拾停當,萬事俱備,就差花錢雇諸葛亮來借東風了。據說,有一位身居候門的賢惠小姐,由於世上有這麼一句醒世恒言——官官聯姻就可代代為官,因而嫁了一個高貴的呆子;一日突發奇思,花園內投井自盡,正直皓月當空,繁星滿天,花影遍地。井台上僅留一雙靜靜的繡鞋,鞋上橫搭一封《絕命書》。台側有馬一匹呆立,背上有鞍,馬旁地上一鞍,一模一樣映月的雕鞍。家人得悉時已在深夜,月已黃昏,樓頭燕呢喃。打開《絕命書》一看,一滿十個字:平路在天涯,天涯在誰家?明白的人看了,自然明白她是將路平的名字寫顛倒了,將自己人生的路,走顛倒了——本該是自長城往南海走的,卻是打海邊走到長城下邊來了;不明白的人看了,卻把什麼也都看明白了;她的呆子丈夫見了,赫然竟是呆性發作,到處亂跑,逢人說項,津津樂道:騎馬坐轎,不如脫下鞋洗澡,浴盆太小,還是井裏好。
\t也許正因如此,他路平才見到女人就頭痛。他不是皇帝,他很窮,他養活不起太多的僅供開心取樂而用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其實他在天涯,幾乎連他自己都養活不起,好在勝寒。
\t據傳,他腰間那口不破的破劍,可以千裏取人頭,是耶非耶?一人傳虛,萬人傳實。無誰能說個清楚。隻因,凡是有幸看到過他拔劍的人,可能反而就都不幸了。這也許正是他天涯怪客從不拔劍的幾大難為人思議之一。
\t他拔劍,別人就死。他若閑心沒事睜開眼睛便是拔劍,人類豈非要麻煩?
\t尤其令人瞠目結舌的倒還是:他居然還有個八拜金蘭的兄弟。據擦,天涯他僅此一親人。這親人就是“天涯狂龍”任步平。
\t天涯狂龍任步平,就是嚴百屠南冰冰在暗處窺人戰事時所命名的,男中嬌。
\t這位狂龍的武功,據說要比他怪客高深十倍。可卻生得恁般細皮嫩肉,溫柔娟秀。
\t溫柔的人,能以狂名,昭著於這個絕無娟秀可言的落拓人世,恐怕誰也不難想象,這會是怎樣的人物。
\t一狂一怪,一凶一柔,這麼倆人沆瀣一氣,聯袂人生,同步天涯,橫蹚塵埃亂世,誰,還好意思說他個不公平?
\t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萬犬亂吠、萬人敬慕、萬豬不睬的“天平雙俠”了。
\t更何況還從未有誰抓住過他天涯怪客路平一回,徇私舞弊的把柄?事實上,他也絕無貪贓枉法的先例。隻因為,飲酒不醉是你喝的少,好色不迷是沒摸著,他原本就不是官,他可想徇私舞弊貪贓枉法,而徇私舞弊貪贓枉法想他麼?
\t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富麗堂皇,卻永遠難找出哪個女人來,在未嫁之前就吵著嚷著,自己非得嫁個大貪官汙吏不可。盡管在這世上,凡是富起來的,永遠沒有一個是跌了個跤,就一頭紮入了“日進鬥金”之懷的。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財不富——這是定論。沒有飲血的口,就吃不肥。沒有黑了的心,哪得白花花的物?
\t南冰冰一氣想到此,淩北雪已將劍替她入了鞘。本想說句話,可卻非但不知說什麼好,而且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索性再度張口結舌,更未去看一眼半目,已經完全是自己的——丈夫。她當然想看,可憐又深知,這時慢說看,即使閉著眼一麵對他,可也就哇地一聲,大哭出來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