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的人都驚訝了,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我師傅。他似乎是早就知道啞巴是一直在裝啞一樣。盡管在之前他已經分兩次分別給我和師姐還有那師傅分析了啞巴的不尋常以外,他卻一直沒有說他是在裝啞。
最為震驚的,還是那家老大。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慢慢走到啞巴跟前,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伺候了自己幾十年的仆人一樣,上下打量著他,然後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問啞巴說:“你..你一直都會說話?”
啞巴微微一笑,拍了拍那家老大的肩膀,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用一種很深邃的眼神打量著我師傅和師姐倆人,卻一直不曾看我一眼。我和董先生都是初來乍到,我甚至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而對於啞巴來說,或許他一早聽見我喊那家老大的時候,就知道我師傅帶著師姐重回故地了。而也許對於他來說,師傅和師姐什麼時候回來,也就是他跟大家坦白身份的時候了。
師傅開口說,啞巴你可真行啊,這麼多年一直沒人發現你,藏得可真夠深的啊。那師傅當年那麼信任你,沒想到你竟然花了半輩子的時間來策劃一場陰謀,你肯定不是一個人吧,你背後都還有些什麼人?師傅這麼冷冰冰的質問道,因為他認準了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讓扇子歸他所有,一個是找個完美的替罪羔羊。
啞巴也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關係,他的口音已經讓人聽上去有點吃力。起碼在我聽來,就跟那些港台大舌頭差不多的感覺。他似乎並沒有把師傅的質問當成是一種壓力,反倒像是早就料到早晚有一天會有人這麼跟他說一樣,他淡淡的回答到,我背後並沒有人,從來都是我一個人,早年跟著那師傅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的。啞巴頓了頓,轉頭對我師姐說,小姑娘,對不住了,十年了,讓你背負罵名,你受苦了。
啞巴說話的語速很緩慢,但又很平靜。我一直在邊上無法插話,但聽在耳朵裏,就跟我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高僧說話差不多的口吻。師傅在我剛剛入門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麵對自己的對立者的時候,隻有三類人會用這種口氣和對方說話,一個就是裝腔作勢的,弄出一副自己高深莫測的樣子,好讓人家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就常常扮演這種人。第二種就是腦子有問題的人,不知道對方來勢洶洶,因為愚魯而顯得鎮定。第三種就是真正的高人,壓根就沒把你放在眼裏,有底氣才這樣說話。基於這個啞巴能夠裝啞隱忍幾十年,不用說,他肯定也是第三種人。
但是當他這麼淡淡的跟師姐說完以後,師姐頓時勃然大怒。原本給我感覺雖然談不上溫順但是也不能說暴躁的師姐,竟讓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毫不在意別人眼光的大吼起來,這確實嚇了我一跳。師姐大罵道,好你個老賊,這些年來真是把我害得好苦,自己名聲掃地,還連累師門,你倒還清靜,繼續躲在這個小地方,反正沒人會懷疑到你的頭上,自己當了賊,還栽贓到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這十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師姐越說越激動,說道最後的時候,竟然因為委屈,有些嗚咽。仿佛是因為這些年來自己過得憋屈,一股腦的釋放出來。董先生一直拉著師姐的手,除了我師傅,他應當算是最了解我師姐的人,知道師姐的脾氣,蒙冤10年,今天得見真凶,還真是害怕師姐幹出什麼傻事來。
其實當啞巴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實際上已經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才是當年竊取扇子的真凶。顯然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那家幾兄弟的預料,因為多年來他們一直認定了是我師姐偷的,甚至還以為是師傅派師姐來偷的。現在看來,他們和賊人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卻一直沒發現,這種小山村裏,監守自盜算的上是醜聞,那家兄弟一度不知道怎麼辦好,而且因為起初老大召集族人,村裏人都看在眼裏了。於是師傅悄悄湊到那家老大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那家老大點點頭,然後吩咐自己的兄弟把聚攏的人群遣散,然後那家老大走到啞巴身邊,對啞巴說,咱們還是進屋裏說吧,今天這件事,你必須要給我們做出一個交代。說完他就一把抓住了啞巴的手腕,看得出來,力氣還挺大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家老大說這句話的時候,用了我們都能聽懂的漢語,我想是因為他也了解到自己錯怪了我師傅和師姐,想要化解這段誤會。
眾人在議論紛紛中散去,散去的隻是人群,不散的,肯定是私下對啞巴和那家人的議論。接著那家兄弟帶著我們一起走到那家老屋裏麵,關門關窗。那家另外幾個兄弟甚至不讓自己的家仆跟著,缺少了一個兄弟,當時的屋裏除了他們三兄弟以外,就是師傅師姐,我和董先生,還有啞巴。
那家老大和啞巴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這群人裏麵,他們倆的感情是最深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如今我師傅帶著我們找來,這件事就必須有個結果。這短短的幾個小時時間裏,那家老大徹底推翻了自己以往的懷疑,也就是說,此刻的他,內心比我們誰都更加混亂。不過他上無長輩,同輩中有是排行老大,所以族人還都看著他來主持大局。於是他給啞巴搬來一張椅子,要他坐在屋子的正中央,然後我們各自找地方坐下,把啞巴圍在中間,那意思啞巴也明白,是要他把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啞巴放下手上的包包,看樣子他真打算是離開這個地方了。也不知道是沒來得及跑成,還是故意呆在祭壇裏邊等著我們。或者說是等著我們把事情說明白,再走,那表示他確信自己能走的掉。所以他坐下以後,沒等大家開口審問,他自己先娓娓道來。
“那把六葉八卦扇,確實是我拿的,也確實是我把大家引導著,去懷疑這位小姐的。”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真相,但是啞巴第一次親口承認的時候,屋子裏還是一片嘩然。那家的另外兩個兄弟顯得很驚訝很憤怒,而那家老大除了憤怒以外,還有些悲傷。師傅問啞巴,那你是收拾好東西,專程在等著我們嗎?啞巴點頭說是,他在我叫走了那家老大以後,就收拾好了行李,然後一直在祭壇裏邊跪拜念經。他說,這一天總算是來了,他的使命也完成了,今後就再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那家了。
師傅對啞巴說,當年我第一次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認識你了。雖然咱們沒什麼交流,但是我卻一直記得那師傅身邊有一個啞巴仆人。而你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啞巴,這麼說來,早在幾十年前,你還跟著那師傅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裝啞了是嗎?你這麼做單單隻是為了這把扇子嗎?這麼些年來,你可以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為什麼偏偏等到十年前?莫非是為了找一個合適的人來栽贓嗎?啞巴微笑了一下,對我師傅說,這些話,上一次說也是幾十年前了,而當年唯一的傾訴者,就是你們的父親。
說完他指了指那家幾兄弟。他接著說,你們幾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的父親是一個偉大的鬼師,但是你們卻從來沒從他那兒學到東西,相信你們都知道,你們父親不教你們,是為了不讓你們涉足這個行業,因為你們手上有扇子,難免行差踏錯,釀成大禍。而如今你們一個個像這樣審問我,我卻不得不告訴你們,那把扇子對我來說,縱然有用,我也絕不會用。而且我並不是為了偷扇子而一直呆在你們家裏,我留下來,其實是為了守護這把扇子。說完他又朝著那家老大一指,說,就是幫你守護。因為你父親早就知道,你是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