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首天涯,她不知在心底彈了多少遍。
“公主不要因為我是彌安的師傅就疏離了我,”難音和尚笑著道,“來,殿下,你我也合奏這一曲吧。”他邊說邊拿出一管碧玉簫,將七玄琴推到虞盛光麵前,“這一把莫語,雖不比無涯先生的孤桐,也是百年難得的好琴了,殿下,”老和尚眼巴巴得看著她,虞盛光覺得,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明明他是想開解勸慰她的吧。
她是個以善向善的女子,將手從衣袖裏伸出來,向難音老和尚道,“主持,我來奏簫吧。”
難音和尚忙讓小沙彌來,將碧玉簫洗淨焚香,一刻鍾後才得,雙手奉給虞盛光,盛光接下,二人見了禮,絲絲縷縷的佛悅香中,難音和尚起手先奏起七玄琴。
虞盛光先聽住了,自己心底默念的聲音,這樣真實得在耳畔響起來,感覺還是有些不同,古琴的節奏是緩慢的,平靜而沒有拖泥帶水,一拍一拍,全在心上。許是難音老和尚真是沉心佛法的靜心之人,本是訴說思念的曲調,他奏出來卻過於平靜。但虞盛光覺得,正是這種似是已蒼老了的從容和殘忍,正正符合她現下的心態。
由於執於心念,她的簫進的有點晚。
古音之妙,在於它一下子可以把人帶到一個地方去,暫時告別了現下的時光。
霍煌站在廊下,隱隱的樂聲從禪房裏傳來,簫聲響起的時候,他聽住了。
平淡而哀婉,有時候,痛苦不必要歇斯底裏的嘶吼出來,像這琴簫一樣,在拖長了的呼吸停頓、起承轉合之間就可以感覺到了。他不通音律,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和禪房裏那個被自己稱為妻子的女人,他們在某些地方是相同的。或許隻有承受了命運的痛苦、還能繼續走下去的人,他們才能夠交談,而那交談甚至不需要言語,當那美好的、雲朵一樣的女孩落入荊棘叢中的時候,他已可以感受到與這個女人與他的、生命的和弦與共鳴。
禪房內,虞盛光有些赧然,“我喧賓奪主了。”這首曲應該以琴為主,但她方才吹的過於激亢,反而讓琴成了陪襯。
“不,很好。”難音和尚笑著說,“竹院新晴夜,鬆窗未臥時。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公主才十五歲,本就應該這樣的,悶而不發,傷神傷身。”
他果然是在開導自己,但真正讓虞盛光吃驚的是,這個素未謀麵的老和尚,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實生辰,虞盛光看著他,問,“我師傅癡戀的那個女子,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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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上,劉永走到霍煌身旁,“琴簫之樂,可以觀風教,攝心魄,辨喜怒,悅情思,靜神慮,壯膽勇,絕塵俗。一段時日不見,公主殿下的簫更進益了。”
霍煌道,“九爺說的都是雅事,某不才,粗人一個,都並不懂。”
“可是大人剛才聽進去了不是嗎?”
“牛嚼牡丹而已。”霍煌笑。
劉永亦笑,背著手,抬頭眯眼,“哎,不然,俞伯牙與鍾子期,那子期也不過是山中一個砍柴的樵夫,伯牙卻以他為知己……”
劉永想同他說什麼?霍煌看向他,這時,多年行軍造就的警惕讓他突然背後一陣寒意,這邊上餘光剛瞥到庭院中山石後隱隱的一道不尋常的亮光,手比眼快,低喝一聲“小心!”帶著劉永一同撲倒在地上,翻了兩個滾兒,躲到廊柱子後。
幾乎是與他動作的同時,嗖嗖嗖連珠的箭矢由著機弩發出,全數釘到他們方才所站方向後方的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