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貼著我的頸窩,俯身抱住了我,吻了吻我的臉頰。我們相識多年,這是他對我做出來的最親密的動作。我幾乎想要流淚。“早上看到你在拘留室,無聲地坐在角落裏,靜靜在玻璃上寫字,我終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相遇相愛,相知相許,那是我能有的最真摯的一份感qíng。這是我這輩子錯得最多的一件事qíng。”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裏,他靜靜抱著我良久,那樣用力,全身居然都在顫抖。我感覺頸旁一片濡濕,沒忍住,自己也流下淚來。是的,誰耽於幻想而倦於守候,誰就將錯過。對我和他而言,一次次地錯過最後意味著永遠失去,終我一生,我也難再找回這樣一個了解我明白我,總是在危難時候對我伸出援手的林晉修。從未相許,從不失約。林晉修攏了攏風衣下了樓,我目送他離開,自此分道揚鐮。
母親還在以前的病房,安靜的走廊裏居然看不到護士,我奇怪地走近,才發現門居然是虛掩的,我站在病房的外間,聽到屋子裏低低的說話聲。母親的聲音極度疲倦,“你們已經分手了,怎麽還跟我打聽她的去向?”
“分手?從何說起?我從來沒想過放棄小真,一秒鍾都沒想過。”
那麽gān淨清晰的聲音,帶著一點低沉的力度和溫柔的語調,叫我還沒平靜下來的心又抽搐起來。那是顧持鈞的聲音,他終於回來了。“在她心裏,她爸爸是永遠的第一位。她為了她父親,什麽都肯付出,什麽感qíng都能割舍,”顧持鈞輕聲說,“是我低估了。”
母親不語,他接著說下去,“我不能在她瀕臨崩潰時還去bī她。我主動離開,是留給她時間思考。這幾個月也讓我明白一件事,她自己想不通的話,我付出再多都沒用。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想明白,她和林晉修早就結束了。”
我靠著牆,把頭抵在門框上。
“但我怎麽都沒想到她居然一放假就消失得gāngān淨淨,私家偵探統統束手無策。梁導,看在我們相識這麽多年的分兒上,我懇求你,如果你有了許真的下落,請別瞞著我。我需要知道她在哪裏。”
“我這個女兒啊……她在心裏給許正堯搭了一座神龕供奉,其他人,統統靠邊站,”母親悵然道,“行事手段也學了個十成十,玩失蹤那套,自然是跟他學的。許正堯在學古生物之外,還有個電子信息的學位。他當年滿世界躲我,什麽手段都用光了,jīng彩絕倫。”
顧持鈞微微一怔,“怎麽回事?”
“現在告訴你也沒關係,”母親重重喘息,似乎氣苦,連我在門邊都聽得一清二楚,“我懷上小真不久,遠獲就去世了。我為家庭所不容,生活窘迫,還想上大學……許正堯提出跟我假結婚,說不能讓孩子受苦,當時說好了,等我大學畢業,環境穩定一點就把小真接回去。等我大學畢業回頭找人的時候,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帶著我的女兒,從南美躲到非洲,從非洲逃到澳洲,叢林荒野荒島,行蹤神鬼不知,我怎麽可能找得到他?他在任何城市都待不了一個月……這樣的拉鋸戰足足十幾年,我根本見不到我的女兒,甚至連她長什麽樣都一無所知,他甚至不肯給我一張小真的照片。我比不過他,最後我也倦了,我說你別躲了,我不bī你把女兒還給我,我隻要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許正堯要我保證,隻要他活一天,都不能去找小真,也不能跟她相認,”母親嗓子沙啞,“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太好了,我想這麽多年他也不容易。其實我也清楚,孩子跟著我,肯定不如跟著他學到的東西多。”
病房裏一片死寂,我屏住呼吸。
“原來如此……不過,也是個傻父親。”
母親說:“許家人丁稀薄,他是家中獨子。他父母過世,我堂姐也過世後,這個世界上他再沒親人了……當年堂兄為了堂姐的那部分遺產,汙蔑他,說他謀殺了我堂姐。自始至終,我一個字都不信。他品行端正,站得正坐得直。”
“因為這件事,他一直在殼子裏活了好些年,除了研究學問,就隻剩一個女兒了,小真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的感qíng寄托。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來把女兒奪走,哪怕生母也不例外。我要追,他就逃。十多年下來,我也累了。所以,我終於答應了他,承諾在他有生之日,都絕不會gān涉小真的生活。”
“如您所願,”顧持鈞靜了半晌,輕聲說,“許先生把小真教育得非常成功。”
大概是剛剛說了太多活,母親隨後沉默了很久,我聽到倒水的聲音。“顧持鈞,你真的愛小真?”
回答毫不猶豫,“是。”
母親聲音很輕,“你那麽想知道的話,我告訴你她的下落。”
顧持鈞說話時聲音裏幾乎有了顫音,“導演,謝謝您。”
“大學放假後,”母親輕聲說,“小真一個人開車去了北方,結果前幾天在景寧市出了車禍,撞了人,自己也受了輕傷,還被拘留,昨天晚上我們才知道她的下落。”
顧持鈞“啊”了一聲,剛剛聲音裏的鎮定全失,“小真受傷了?景寧?那是北方的城市?我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