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我已經十六歲了。我走到鏡前，推開薄薄的霧氣。鏡中一個明眸皓齒，像出水芙蓉一般的少女嫋娜地站在那裏。那片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青發縷縷蕩漾在胸前。初成的少女模樣讓我想起蛾皇妃十六歲那年。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記得她十六歲那年在玄冰潭上蔓美的舞姿。
母後踮起腳尖飛快地旋馳著，如同那個反複出現在我腦中奔跑的女子一樣。隻是一個在旋轉，一個在奔跑。時空在這一方停留，在那一方又拉開距離。她們常常把我攪得很亂。
顏色國的早晨越來越顯得富麗堂皇的美。青漣端坐在白椅上。她始終堅持坐白鷳的龍椅，而不願坐自己的青椅。她說這樣可以懷念她死去的哥哥。
而我則為這份深沉的兄妹之情更加地崇拜我的姐姐，青漣。
青漣的頭發越來越青，那是顏術高深的原因。可是她的顏色再深，也深不過我，雖然我比她小十六歲，但是我已經是駕馭青色和橙色最高的神了。褐法師告訴過我，在這個神界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我。隻要我不是情願被殺。
我笑著告訴他，這裏隻有愛。沒有殺戮。
他笑了。他的褐色沒有父王的深，但也算得上是一位顏術頗深的神了。他說，為了愛，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我說，為了愛，死都願意。
他又笑了。他說，我也是，可是我發現，即使到死了，我也得不到，這究竟是為何呢？
我想告訴他那是你愛錯了。那不是你尋的愛。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說，他就走了。我迷惑地看著這個俊美的男子。突然他轉身把手指放在嘴前，對我“噓”了一下。
小心你的美。他說。
第二日，褐法師如他所說那樣，死了。隻是我無法知道他在死的前一刻是否得到了他尋的愛。
“愛兮虛兮，生非我兮”。這是他在死的那晚留下的詩。青漣叫人把它收藏了起來，可是沒幾日，那未完的詩便被人偷去了。
青漣沒事的時候，就會帶我去綠幽界放風箏。平時，綠幽界是開放的，隻有到了三月初三那幾日才會禁閉。
我們在綠幽界看到了一個超然脫世的男子。那男子美如冠玉，眉星似劍，藍發飄弋，手持一扇在那裏獨自飲酒。青漣說，他叫胤藍。
偏巧風箏落在了他的腳下，他揀了起來，向我們走來。
恍惚間回到十年前。
這是你的風箏嗎？
是我姐姐的。她叫青漣。
那你呢？
我叫青橙。
我將來娶你好嗎？
你把風箏還我。
那你答應我若是十年之後相逢，你便跟了我。
然後我就拿著風箏跑開了。
他笑著走過來，把風箏還給了我。
十年之約，青橙，你還記得嗎？
我無語，少女的羞澀在我臉上暈成一片紅色。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跟我說我想娶你話。但是又感覺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青橙！青漣在橋邊喊我。
我偷偷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跑了。他在後麵喊，明天我就來娶你！
夜到來，整個王宮都安靜下來，隻有一些侍女提著青燈匆忙地走在石階上。不知從幾時起，天上的星星越來越少。有那麼幾顆，也隻能看到它們微弱的光星，在你不經意的眨眼中就被黑暗吞噬了。而月亮越來越白，越來越大，整個天角都被月亮寄居著。仿佛它離我們很近。青漣喜歡獨自一人坐在宮殿上賞月。那晚，我恰巧路過宮殿，便想去看看青漣。我看見她對著月光，後麵的發絲居然隱約出幾道月光。我喊姐姐，她沒有動。我感覺似乎有什麼不對。我飛身而起。
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姐姐心好痛。
我幫你去喊醫師。
不，不用。是心病。
心病？
是啊。青橙，你可喜歡過一個人？姐姐跟你講一個故事好嗎？
青漣拉起我的手，我說好啊，姐姐，青橙最喜歡聽姐姐講的故事了。
我常常做一個夢。有一天，我在綠幽界裏放風箏。那天的風好大，風箏飛得好高啊！我望著那風箏，好像是我在天上飛一般。
青漣講的時候，她揚起了她的手在空中飛舞，很像兩隻蝴蝶。她接著說，可是，就在我望得出神的時候，突然風箏摔了下來。
青漣突然不說話了。我問，那然後呢？
然後？
沒有然後了嗎？
青漣很嚴肅地看了我一眼。怎麼會沒有然後呢？你還記得今天碰到的那個男子嗎？他撿起了我的風箏，對我說，他叫胤藍，他要娶我。
我突然震住了。那句話，那個畫麵怎麼會……
青漣羞澀地笑了起來。偷偷地湊到我的耳邊說，他說明天就來娶我，娶我……
原來青漣喜歡他。可我被弄糊塗了，為什麼十年前的畫麵會出現在她的夢裏呢？那我又是怎麼回事呢？到底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呢？難道是我弄錯了？
我漸漸昏睡了過去。夢裏的那個女子依舊在跑，她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滿眼都是她的影子。
（六）
一道金光刺向我的雙眼。我努力地睜開眼睛。這是在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惟有一道金光從罅縫中透射過來。
佛祖的聲音從黑暗外麵飄進來。
我回到了佛珠中。
我明明記得我在唱歌，在懸崖邊上，在美麗的顏色國引吭高唱啊？
嬌岩，你醒了。你已經沉睡了三百年了。
佛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在此？顏色國呢？我姐姐呢？胤藍呢？
忘了他吧，忘記這一切吧。那隻是一場夢。夢醒了，你也該醒了。
我搖搖頭。
佛祖把手往空中輕輕一抹，雲便散開了，形成一空洞。
你往這破天鏡中看一看吧。你便知道了。
那日是個喜慶的日子。整個皇宮都張燈結彩。侍女們穿上紅色的紗衣在殿外擺設花盆。我看到她們互相嬉笑著。於是便跨出了門檻。
路過青漣寢宮的時候，我看到了褐法師留下的詩，完好無缺的掛在青漣的床頭。我想一定是姐姐又把它找到了。便順手把它摘了下來。
我走向宮殿，這個時間青漣應該和眾神商討國事。然而當我到那的時候，卻看到了胤藍，那個美如冠玉，眉星似劍說要娶我的男子。可是我立刻想到青漣昨晚對我說的話。
我帶著那幅畫悄悄地離開了。我走到綠幽界，站在那座橋心上，十年前的畫麵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裏。難道這隻是我的一場夢而已？那麼昨日的情景又如何解釋呢？難道是我的幻覺？不，不可能。我的靈性告訴我一場戰爭即將開始。我的心在微微顫抖，那種感覺似乎在母後腹中的時候就感受過。我知道了，當年母後並不是因為這種心痛才會從蓮花台上摔下來的，而是她感覺到了戰爭的氣味，是一種恐懼。如果我感覺得沒錯，其實在十六年前，在那年的三月初三就應該發生一場戰爭了。
可是為什麼母後死了？三年後父王也被人殺了？他們是顏色國顏力最高的顏術師了，用褐法師的話就是，在這個神界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他們，隻要他們不是情願被殺。
我的脊背傳來陣陣寒意，直抵我的心髒。我頹然地坐在欄杆上，風絲絲般地吹拂在我耳邊，揚起我的青發。我的倒影落在湖麵上，沒有五官的美，隻是一種孤單寂寞的美。我被我的想法而感到震驚，也被那個藏在背後不動聲色的殺手感到恐懼。
一場戰爭就要開始了。
離開綠幽界，我來到青漣的寢宮。青漣寢宮的方向有一種叫五彩花的花朵在飄落。我踩著碎星般零落的花瓣，風卷起花瓣，吹進我的青紗中，溫潤而又細膩。我伸手觸摸它們，它們便紛紛停在我的手心上，堆成小山，輕輕一吹便落在我的發髻和頸額上。我帶著傾城的微笑走向青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五彩花瓣心情會如此的好。剛才的猜測和恐懼全然不知跑到哪去了。我想大概是因為在五彩花瓣的盡頭還有疼我愛我姐姐青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