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第八章

蕭琰接到高如鬆率親兵暗中赴京的消息,是在同愛子道出心中盤算的一個月後。

這一個月間,他在各項細節上都作足了功夫;從夜夜召孫元清入紫宸殿請脈、到直接下旨令其暫居偏殿時刻候傳……盡管明麵上打著的都是「皇二子病重」的旗號,可若得有心人進一步查探,便可發現病重的「皇二子」近來所用之藥與過往大相逕庭;不僅不再像以往那樣偏重補元益氣、溫養調理,還摻雜了不少激發病人生命力的虎狼之藥──用上此等藥物,病人或可暫時遮掩病態神氣如常,代價卻是壽元的減損。以孫元清的醫術和品行,除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否則斷無開出這等藥方的道理。

──更別提以蕭宸那早在三年前就被毒性損得千瘡百孔的小弱身板,根本不可能受得住這等虎狼之藥的藥性了。不要說連著吃上十天半個月;隻怕光用上一碗,半天後就可以直接準備後事了。

換而言之,隻要是粗通醫理的人,都能看得出這樣的方子根本不可能是孫醫令開給皇二子蕭宸的。

藥是開給紫宸殿裏的某個人用的,這個人卻不是長年纏綿病榻的皇二子……住在紫宸殿裏、還有資格讓孫醫令耗上如此功夫費心診治並配合著加以遮掩的,自也隻剩下那麼一個人而已。

某些不能明說的揣測,因而於「有心人」間影影綽綽地傳了開。

當然,因著三年前蕭宸中毒之事後,蕭琰不僅將紫宸殿收拾得密不透風,對後宮的掌控力度也加大了不少,故一確定高貴妃一方已察覺自個兒想要他們知道的「真相」,蕭琰當即讓曹允處置了外圍那批涉及洩密的宮人,用這種欲蓋彌彰的方式更形加強「真相」的可信度。

而在延醫用藥之上露出足夠多的「破綻」後,蕭琰的下一步,便是為高氏一方的「推測」提供更多的佐證。

──例如帝王被虎狼之藥刺激得紅潤異常的氣色、又或藥性消去後需要靠敷粉上妝才能勉強掩飾的蠟黃麵色……就連日常坐臥起行,但凡能被「有心人」觀察到的場合,蕭琰都不忘在行止間流露出少許精力不濟的跡象來。他的動作極其細微,不知情的人看著,隻會以為是自己眼花或帝王一時分心失足;但瞧在有心人眼裏,蕭琰的每一次恍神和腳軟,自然在在都是帝王龍體有恙的明證。

所以肯定了這一點後,高貴妃當即用最快速度將這個消息暗中傳給了遠在北疆的兄長;而奉令在旁暗中監視的潛龍衛,也守株待兔地逐絲摸清了高氏一繫在京中布設的暗線。

見事情發展確如預期,蕭琰便也將計劃推行到了下一個階段,開始為「顧全大局」做出一些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

他開始往來承華殿、也開始將關注的目光投往平日從不上心的三子蕭宜身上,從起居到學業無一不問,更好幾次讓人將蕭宜帶到紫宸殿裏,一方麵表達對三子的殷殷期盼之餘、一方麵讓三子好好照顧病弱的嫡兄。

蕭宜今年不過七歲,於才智上較重生前仍隻是尋常六歲孩童的蕭宸尚且不如,對父皇做此交代的真意自然十分懵懂;可高貴妃卻不然……由隨伴親子前往紫宸殿的心腹口中知曉帝王的這番叮囑後,心中早有定見的她哪會聽不出蕭琰口中的托孤之意?盡管這樣的峰迴路轉對她來說猶如天上掉餡餅一般不真實,但想到這些日子來觀察到的種種跡象、和蕭琰平素理智英明的作風,高貴妃即便難以置信,也依舊欣喜若狂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蕭琰命不久長,為顧全大局,自然隻能將帝位傳給背後勢力最有助於朝局穩定的皇三子蕭宜了。

高氏兄妹自詡熟知帝王性情、也不認為蕭琰對次子蕭宸的愛寵有重到足以影響他對帝位承繼的判斷,所以再三確認評估之後,高如鬆當即如蕭琰所預想的那般率領手下親衛暗中赴京,並將鎮北軍交由了他的心腹愛將代掌。

蕭琰籌謀收復鎮北軍多年,又一向對北雁多有提防,故潛龍衛幾支暗線裏,便屬盛京至北疆的這一段組成最為精銳、消息傳遞也最為快速。幾乎是高如鬆前腳剛離開鎮北軍營,對應的情報便已悄悄送了出。也因此,蕭琰收到情報時,同樣也是快馬加鞭的高如鬆一行距離京城尚有四、五日路程;就是想在其入京前派人劫殺、並嫁禍給諸王之一,在時間上也盡夠了。

可蕭琰卻沒有馬上如此命令。

他雖恨不得將高如鬆除之而後快,但花了好幾年的功夫才布下這麼個套子,行事自得力求穩妥……所以收到潛龍衛的密報後,蕭琰思忖半晌,終還是連夜將沈燮和樓輝召到了紫宸殿,想先徵詢二人的建議一番再做決定。

──他明麵上已因龍體微恙罷朝一日,就是半夜急召心腹重臣入宮,在高氏一係看來也不過是病重之人最後的掙紮而已。況且蕭琰若真命不久長,不同這兩個心腹臣子交代一番也有違常理,故紫宸殿夜裏的這番動靜雖然不小,卻仍沒怎麼引起高貴妃手下人的疑心。

因眼下正值深夜,年幼且身子尚未盡復的蕭宸早已上榻安寢,蕭琰不願擾著愛子,便將召見二臣的地方選在了舊日蕭宸曾暫居過的那處偏殿。

「依二位所見,高如鬆入京之後卻當如何處置?」

蕭琰早在沈燮和樓輝入座後便已令曹允將潛龍衛的密信交予二人傳閱;故小半晌後,見二人均已閱畢,便讓曹允借燭火毀去密信、並就此事同二人加以相詢。

樓輝雖為百官之首,卻是文官出身,就算於戰略上略有涉獵,於細微的戰術安排上卻是半點不通。故聽帝王問起,他直接便將目光投往了一旁的沈燮。

沈燮長於兵事,對此倒也當仁不讓,隻略一頷首便道:

「高如鬆此行率親衛五百入京,隨行的俱是他手下最為精銳的軍士,對高如鬆亦忠心耿耿,若想著一口氣將其吞下,就怕所耗甚巨、甚至可能生出變故令高如鬆走脫……要想順利誅除首惡,依臣之見,須設法進一步孤立高如鬆、同時盡量避免與那五百親衛正麵相交。若使敵方化整為零,再輔以優勢軍力各個擊破,自能將我方傷亡降至最低,用最小的代價剷除此一禍患。」

說到這裏,見帝王雖麵露贊同之色,眸光卻微微有些閃爍,沈燮心念一轉,立時便猜到了些什麼:

「觀聖人之色,莫不是於此早有定見?」

「並非定見,隻是有些初步的想法而已……就怕二位難以接受。」

在場議事的三人裏,若論對軍事戰術的瞭解,仍以曾率衛平軍親歷百戰的蕭琰為勝。他因愛子之事,對高如鬆一黨真真是恨到了直想生啖其肉的地步,自也曾無數次設想過要如何解決此人……而在他看來,要想除去高如鬆,最為穩妥的方式,便非甕中捉鱉莫屬了。

「二位可知這盛京城裏,最適合用來甕中捉鱉的地點在哪?」

「禁中。」

「自然是禁中。」

這天下間把守最為嚴密、也最能夠得上「插翅難飛」的地方,自然是皇宮了。尤其蕭琰在衛平軍經營多年,如今執掌禁軍戍守京畿的十有八九都是他從衛平軍帶出來的心腹將領,各個都是練兵征戰的一把好手,帶出來的禁軍自也十分不凡。是故隆興一朝,禁軍的實力堪稱歷朝最強,連帶著也讓皇城防守之嚴成為了歷代之最。

所以蕭琰問出那一句的時候,沈燮和樓輝先是下意識不約而同地給出了相同的答案;接著便因意識到帝王此問的目的而雙雙色變。